老城區(qū)華東路321號。夏樂看著那扇紅漆大門上的門牌號,心想,這就是奶奶介紹的那家京劇團嗎?門陳舊斑駁不說,單單那門閂上的塵土,已說明這里很久無人光顧了。
正猶豫著要不要敲門時,大門卻開了,從里面走出一個六十來歲的老人。老人笑著問:“你就是新來的青衣吧?我是這兒的劉班主?!崩先四樕想m帶著笑,但那笑容里卻露出一絲陰冷,讓夏樂后背躥出一股涼風(fēng)。
“劉班主?”這年頭還有自稱班主的?像是看出夏樂的疑惑,劉班主解釋說:“我喜歡傳統(tǒng)的東西,幾十年了,習(xí)慣了這稱呼?!?/p>
夏樂跟著劉班主來到二樓的一個房間,屋子里很簡單,只有一張木床,一桌一椅。舊桌子上方的墻上掛著一張老舊黑白相片,相片里是一個穿著青衣戲服的年輕女子。劉班主指著相片遺憾地說:“她叫水月兒,曾是這兒最出色的青衣,可惜走了?!庇纸淮藥拙浜螅瑒嘀鞅愠鋈チ?。
夏樂放好自己的行李后,拿出手機準備跟奶奶報平安。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隨后從門下塞進來一張紙。她撿起來,上面有幾個毛筆字:這不是你待的地方,趕快離開。
夏樂心底一沉,慌忙打開門。門外一個人都沒有,空蕩蕩的樓道里透出絲絲寒氣,夏樂不由打了個冷戰(zhàn)。
“夏小姐?!蓖蝗缙鋪淼穆曇?,讓夏樂差點兒驚叫出來:“劉班主,你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一點聲音都沒有?”“是你心不在焉吧?我都叫了你好幾聲了。去試試服裝吧,晚上排練穆桂英掛帥,你來唱穆桂英?!眲嘀鞯卣f。夏樂愣住了,怎么這么輕易就將主要角色讓一個新人來唱?
走廊里很靜,除了夏樂和劉班主外再無第三個人。但不知怎么回事,夏樂老感覺身后有雙眼睛盯著她,讓她不寒而栗,回頭去找,卻什么都沒有。她忍不住問:“其他演員在哪?”“戲臺?!眲嘀骱唵蔚卣f了兩個字。
換好衣服,來到一樓戲臺前。臺上有兩個人正在排練,就在夏樂猶豫著要不要過去打招呼時,突然,其中一人手中的劍一挑,朝另一個人的胸口刺去。夏樂眼睜睜地看著劍穿透了那個人的身體,她嚇得閉上眼,大叫起來。
夏樂感到一雙冰涼的手拉了她一下,隨后聽到劉班主的聲音:“你怎么了?”夏樂睜開眼,正要說話,可當(dāng)看到拉她的那個人時,卻愣住了。那人正是剛才臺上被刺的人,此時他的胸口處一點傷口都沒有。難道是自己看錯了?想著想著,她下意識地朝他的胸口摸去。那人見狀,身子微微一顫,往后退了幾步。夏樂的手摸了個空,臉上不由一熱,尷尬地縮回了手。
劉班主指著那人對夏樂說:“他叫陳銀沫,唱武生?!毕臉烦愩y沫笑著點了點頭,陳銀沫像是沒看到,把頭轉(zhuǎn)向一邊,夏樂的笑僵在臉上。
這個劇團里的人并不多,劉班主一一給夏樂做了介紹。在劉班主指名介紹的時候,那些人卻都不說話,只是呆呆地看著她,夏樂心里不由嘀咕,這里的人怎么這么奇怪?
穆桂英掛帥這段戲是夏樂奶奶的拿手戲,在夏樂很小的時候,奶奶就教給了她。
排練時,夏樂唱穆桂英,陳銀沫唱楊宗保。一直到12點,排練才算結(jié)束,夏樂累得腰都快直不起來?!澳氵€是回來了?!甭牭竭@話夏樂一愣,朝陳銀沫看去,問:“你說什么?”陳銀沫詭異一笑,繞過她朝樓上走去。
夏樂的心莫名地緊張起來,她快步走回房間,把門反鎖。躺到床上,身和心的疲憊讓她很快就進入了夢鄉(xiāng)。睡著后,她做了一個夢,夢見她的房門被打開了,一個黑影走了進來。那個黑影先是走到水月兒的相片前站了一會兒,然后又到她的床前坐下看著她,最后又回到桌前,放下一張紙。
在黑影打開門走出去后,夏樂驚醒了。她坐起來看向房門,見門好好的鎖著,才松了一口氣??僧?dāng)她把目光投向桌子,上面多出的一張紙讓她的心不由得一顫。她記得很清楚,在她睡前桌上什么都沒有。她跳下床跑到桌前,紙上有幾個毛筆字:“趕緊離開”。難道昨晚發(fā)生的不是夢?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見到劉班主后,夏樂把兩張紙拿給他看,劉班主氣憤地說:“我知道是誰了,他認為水月兒是這里唯一的青衣,不希望有人能代替她。你放心好了,一會兒我會叫人把你房間的門鎖換一個,晚上肯定不會有人再進去了?!?/p>
夏樂雖然心有余悸,但既然劉班主都這樣說了,也不好意思再說什么,不過,她仍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她的一舉一動似乎都在被人監(jiān)視著。而這個劇團更是讓人覺得不正常,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沉默得可怕。
回房間后,她給奶奶打了個電話,提起了這事,奶奶說這個劇團是她的一個得意門生介紹的,應(yīng)該錯不了。
掛上電話,夏樂把那兩張紙條折起來放進口袋。在一樓樓梯口,她碰到了陳銀沫,他依舊是一臉詭異的笑:“睡得好嗎?”他的話讓夏樂的身體一顫。還沒等夏樂回話,陳銀沫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走了。
因為這場戲第二天就要上演,夏樂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排練上,竟然沒注意到天黑。當(dāng)她從舞臺上走下來時,發(fā)現(xiàn)周圍一個人都沒有了,靜得可怕。突然,夏樂聞到一股血腥味,隨著血腥味越來越濃,隱隱約約又聽到連連的慘叫聲。夏樂的心頓時揪了起來,汗水濕透了她的背。
她快步跑回自己的房間,看到房門上的新鎖后,夏樂的心稍稍放寬了些,但很快又提了起來。慘叫聲持續(xù)了一個多小時后才消失,血腥味卻一直存在。
夏樂本來不敢睡,最后實在頂不住了,才慢慢睡著??墒?,當(dāng)她睡醒,看到桌上又出現(xiàn)寫有毛筆字的紙條后,頓時崩潰了。
她去敲劉班主的門,門自動打開。她看到劉班主躺在地上,臉色發(fā)青,滿身的血。夏樂傻了,好久才反應(yīng)過來。她走到劉班主身邊,試了試他的呼吸,沒有。
夏樂大叫一聲,轉(zhuǎn)身就要跑時,卻感到手腕被一只冰涼僵硬的手抓著,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像針一樣刺向她緊繃的神經(jīng):“你要去哪兒?你要幫我唱完這場戲,這是你欠我的。”“我不欠,我以前根本就沒見過你,怎么會欠你?”夏樂用力想掙脫那只手,手腕處傳來的劇痛,讓她忘了恐懼。
她抓起桌上的茶壺用力朝劉班主砸去,劉班主松開了手。夏樂跑出房間,當(dāng)她跑到一樓時,看到好多人,他們正擁向戲臺那邊。
“他們是來看戲的。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是鬼節(jié),劉班主想利用今天大撈一筆?!标愩y沫不知何時站到了夏樂的身后。經(jīng)他這么一說,夏樂才發(fā)現(xiàn),這些來人跟正常人不一樣,他們都面無表情,臉色黑青,目光呆滯無光。
“從正門你是走不出去的?!?/p>
當(dāng)人恐懼到了極點時,也許真的便不知害怕了,夏樂把懇求的目光投向陳銀沫,她感覺眼前這個男人能幫到她。就在這時,劉班主突然出現(xiàn),他兇狠地對陳銀沫說:“你別再破壞我的好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p>
陳銀沫瞥了他一眼,隨后抓起夏樂的手,朝大門相反的方向跑。夏樂整個人都蒙了,只是傻傻地跟著陳銀沫。她聽到劉班主在身后喊:“你永遠是我戲班里的青衣,跑不掉的……”
夏樂的頭越來越暈,全身酸痛無力,就在她快睜不開眼時,一雙冰涼的手把她用力一推,一陣劇痛之后,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就在她暈倒前,她聽到陳銀沫凄涼無比地說了一句:“水月兒,我愛你?!?/p>
當(dāng)夏樂再次醒來時,已經(jīng)躺在醫(yī)院里,奶奶正陪在她身邊??吹剿褋?,奶奶問:“我的學(xué)生說你沒去她介紹的那個劇團,你這兩天去哪兒了?我今天給你打了一天電話,都說你不在服務(wù)區(qū)?!?/p>
夏樂把這兩天發(fā)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奶奶,當(dāng)奶奶看到夏樂拿出那個毛筆字紙條后,淚流滿面:“這是銀沫的字?!?/p>
奶奶緩緩地說她就是水月兒,當(dāng)年是劉家戲班里唯一的青衣,唱武生的陳銀沫是她的戀人。1945年夏天的一天,一伙鬼子沖進戲院,見人就殺,當(dāng)時她正好有事出去了,整個戲班只有她躲過這一劫。因為只有她一人還活著,所以當(dāng)時有人傳,是她帶去的鬼子。因為受不了輿論壓力,后來她改名換姓去了南方。
出院后,夏樂和奶奶再次來到華東路321號,陳舊斑駁的大門依舊,只是門里變成了一片廢墟,門旁邊的墻上寫著一個大大的“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