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主人多年的王府，一應陳設沒有絲毫變化。就連廊檐下的搖椅，都還在主人習慣的地方。

只是陳舊斑駁了許多，灰塵蛛網(wǎng)遍布，枯枝腐葉滿地。

蕭若風帶著人直接落在他們夫妻的院中。整個天啟，大概這瑯琊王府是最寂靜且無人打擾的地方了。

他對王府的落敗并不意外。這里是很多人多年不能觸碰的禁忌，包括帝座上的那位。本想回臥房稍稍收拾，先為愛人療傷，不想懷里的人忽然輕聲喚他。

“夫君，合歡花開了！”

蕭若風側(cè)頭望去，臨近院墻那兒，他親手所植的合歡樹，因為多年未修剪，已經(jīng)四五丈高了。小半個庭院都是它的枝椏，另一半還探出了院墻外。

簇簇紅纓，似散落的煙霞般，要將那翠色掩埋。倒是開的較曾經(jīng)繁華多了。

他低頭看愛人，憐惜的吻了吻那眼角暈染的胭脂色。

“暈碧籠輕靄，裁紅散晚霞。很美！”

愛人認定自己在夢中，是因為不相信他還活著，不相信他會真的出現(xiàn)在她眼前。所以，她沒有今生的記憶！

自己是在夢中一劍開天，劈開蒙住心神的天道之力，記起了前世今生的所有。那愛人呢？他們意外回到前世他們都逝世之后，為什么愛人只有一半的記憶？

“每次看著夫君花下獨酌，都好想就這樣依偎在夫君懷里，一起賞花……”

花下獨酌？蕭若風準備抬起的腳步頓住。

“……月恒說的，是合歡花？”

這棵樹，當初自他種下，直至愛人離世，都未開過花。第一次花開，是他為妻守孝的第三年！

蕭若風覺得自己的心此刻開始不穩(wěn)的顫動。他看著失言般沉默了的人兒，肯定到，“……是合歡花！”

“……月恒何時見夫君合歡花下獨酌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已然和心跳一般不穩(wěn)了，當初她逝去之后，他一直都感覺她還在他身邊。所有人都說，是因為王妃離世，他悲傷太過癔癥了！

是不是，他當初的直覺，是對的！

“月恒！你從不會騙我的！告訴夫君，好不好？”

靈素看著眼前的愛人，盡管理智告誡自己人已經(jīng)不在了，可是她真的辯不出有絲毫不對勁。神態(tài)氣息、舉手投足，甚至和她說話的語氣習慣，就像是他生生的出現(xiàn)在她眼前。

呼吸間滿是熟悉心安的氣息，靈素卻遲疑著，一時沒有回答，即便是在夢里，那些會讓他難過的事情，她也不想告訴他。

蕭若風如何看不出愛人的猶疑，他心一顫，“是不是，一直都在！”

“月恒！”

靈素抬手撫上眼前已然染上難過之色的眼睛，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再次落下。

“蒼生何辜……他哪來的臉問我夫君蒼生何辜！”

“蒼生何辜，我夫君又何辜！”

看似突兀的回答，讓蕭若風如遭雷擊。

“蒼生何辜”，當年出事前一個月，明德帝讓瑾宣傳的話，不會有第四個人知曉！

蕭若風為愛人擦淚的手有些顫抖，“所以，月恒一直都在……只是夫君看不見月恒，對不對？”

如此，那些年，他的思念，他的喜樂悲苦，他的刀光劍影，她都看在眼里嗎？

更甚至，讓蕭若風難過到惶恐窒息的猜測是，他法場自刎時，她是不是也眼睜睜的看著！

蕭若風都不敢想當時的愛人會是怎樣絕望瘋狂的模樣。

怎么會這樣……為什么會是這樣！

“對不起……對不起，月恒……對不起……是夫君不好……”

靈素看著紅著眼眶，有些語無倫次的人，輕聲說，“夫君很好！”她盡力控制住自己的眼淚，笑了笑，“一愿卿卿身常健，二愿白首不相離，三愿國泰民安山河清。我知道夫君的，知道夫君的所為所求。我的夫君啊，胸中有丘壑，眉目作山河。提筆安天下，上馬定乾坤！是最好的！”

蕭若風的眼淚，終是落了下來。“一愿卿卿身常健，二愿白首不相離，三愿國泰民安山河清，一二皆不可得，唯三……盡余力罷……”，是他當年獄中的呢喃之語，愛人當真是時刻都守在他身旁的啊！

“不好！我該相信自己的感覺的……若是……若是知道你一直都在……”

靈素笑了笑，“如畫秀麗江山，璀璨萬家燈火，方是人間。夫君當時沒有后悔自己的選擇，現(xiàn)在也不要后悔！因為，沒有如果?！?/p>

她總是懂他的！蕭若風將人緊緊抱進懷里，閉上眼睛，任由眼淚落下。他的月恒，也是最好的！好的，讓他心疼啊……

若說如果，如果她當初沒有死該多好！蕭若瑾曾說，瑯琊王妃的死，帶走了瑯琊王一半的生志。若王妃還在，結局難料！想到此處，靈素眼中紫氣更盛。

“所以，即便我在夢中，也不會寬恕那些人！表哥……夫君，我雖然撤了陣法，但是夢魘會印在他們每個人的心神，直至生命終結！咳……”

“月恒！不寬恕，我們不寬恕，月恒別激動……”

蕭若風看著愛人嘴角的血絲，焦急的說到，“丹藥呢？月恒！平心靜氣！”

蕭若風抬掌抵住愛人的背心，以自身真氣助靈素平息突然混亂的真氣。等梳理好真氣，卻發(fā)現(xiàn)靈素眼中的紫光更盛。入魔……

“月恒，不要胡思亂想！這不是夢中，夫君真的好好的在你眼前。就和月恒也好好的一樣，只是那些記憶緣由月恒暫時忘記了！”

“忘記了？我確實希望你好好的……如果我當初沒有死，夫君是不是會一直好好的？”

蕭若風一怔，他看著愛人眼中漸漸彌漫的魔怔，霎時間懂了她的心魔。她不怪他沒有實現(xiàn)諾言全力珍重自己，不怪他那些年沒有發(fā)現(xiàn)她，卻無法原諒自己的早逝讓他的心境不暢，武道止步 ，余生只為蒼生不念己。

他心痛的說到，“月恒怎么也入了迷障了，剛剛還說沒有如果的吶！我們的結局，只是天公不作美罷了?！钡降资撬龅牟粔蚝?，讓她入了這般魔障！

靈素怔怔的看著愛人， “天公不作美？”

“對，天公不作美！可是，蕭若風不后悔與阿月相遇，不后悔與月恒相許。更不后悔與靈素一言定終身！”

靈素喃喃到 ，“靈素？”

“是！你是蕭若風的表妹阿月，是蕭若風的妻子月恒，更是醫(yī)劍雙絕的靈素！”快些想起來吧。如果想起來那些開心幸福的記憶，是不是能讓那些難過都散去，讓這些心結都釋懷？

靈素眨了下眼睛，喃喃細語，“靈素……天公……天公……”，恍然間靈素瞳孔一縮，眼中厲色閃過，“天道！”

蕭若風眼見愛人神色變幻，瞬間入定，擔心的守在一旁。剛剛愛人提及天道的語氣，讓他心生異樣。

也許，等愛人醒來，一切，就都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