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下憋了一周沒練劍，調(diào)休好根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兒，就是迫不及待拉著左常清到校場切磋。

他們切磋的地方是少微垣，衍天宗四垣之一，是學(xué)府所在，分為少學(xué)和太學(xué)，更是用來教授弟子們天文歷法，易卜奇門的地方。彼時下午陽光不烈，衍天宗又地處綠洲，涼爽的很。他們穿過走廊，站在少微垣的湖泊邊上，不遠處是一叢瀑布。

“散修，廈天。”

“衍天宗，左常清?！?/p>

———“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p>

先動的是天下————人未動，劍先行。如今她的右手已經(jīng)廢了，但她也學(xué)會了用左手掐劍訣，彈指間，那劍匣里飛出四柄劍，可等近了看，才發(fā)覺那劍本不算得上劍，而是由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片碎片拼湊出來的四柄玄鐵劍。那些碎片似是有形、又無定形；可散可合，攻守難破。

常清的手里無刀也無劍，只有一柄竹燈籠，他不急不忙，將那竹燈往地上一立，閃閃星光和晦澀的符文便從他周身飄起。

「三星臨」

是緗色和藏藍的光，光沒有形狀，它們?nèi)缢?，將天下含在山海劍里的霸氣攪和進一片更浩瀚的海里。天下左手一挑，那些山海劍索性散去了形狀，一百來片碎片代劍為刃，在常清的星陣?yán)锖退^起勁兒來。

衍天宗所用的武學(xué)，是為「九字訣」。

「九字訣」，天下是知道這個的。

九字真言，道教稱之為六甲秘祝，典出《抱樸子·內(nèi)篇卷十七·登涉》第五段：“入名山，以甲子開除日，以五色繒各五寸，懸大石上，所求必得。又曰，入山宜知六甲秘祝。祝曰，‘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凡九字，常當(dāng)密祝之，無所不辟。要道不煩，此之謂也?！焙唵吸c說，也就是九個字：「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

剛剛的這一字，為「臨」。

臨，表遇事具不動不惑之意。

“起卦?！钡豆鈩τ爸?，少年掐指卜卦，竹杖所立之處，符文的顏色變換成了朱紅，顯出一只鳳凰的樣子，“是離火啊?！?/p>

「離卦 ·離為火」

周易當(dāng)中的第三十卦，上卦下卦皆為離火。

內(nèi)外皆離，中存兌巽，上下皆明，天下之人，悅其照耀，光輝盛美，又為順而從之，事皆昭彰，令譽顯著，君子得之，則為離明之象。簡單點說，離為火、為明，寓意著太陽反復(fù)升落，運行不息，柔順為心嗎，其光明普照四方。

“山海，結(jié)兩儀四象！“天下摸不清楚這卦象的效果，穩(wěn)妥起見結(jié)出了兩儀四象。于是那龍吟虎嘯，雀啼龜鳴一時蓋過了茫茫星海。倒不如更準(zhǔn)確的說，是順勢借了那星海的磅礴之氣。

四象者，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也。

中國古代為觀測日、月、五星的運動而將黃道和赤道附近的區(qū)域分作28個星宿，俗稱為二十八宿。二十八宿分為四組，分別與四個地平方位、四組動物形象、四種顏色相匹配，叫做四象。人們后來又將其按方位及季節(jié)和四象，分為東、南、西、北四宮，每宮七宿，分別將各宮所屬七宿連綴想象為一種動物。

這才成了我們所說的四象。

北離江湖之上，會御劍的有三派。

一為道家御劍訣，二為無雙飛劍陣，三為劍心冢的以心養(yǎng)劍術(shù)。無雙飛劍當(dāng)中，很多劍陣亦與道家典故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所以正如常清在布陣，天下也在布她的劍陣。在這一方星海之中，她辨出了二十八宿，依此為托，放置四象，承著對方的勢，直逼常清所在。

陣中的少年卻不見一點驚慌，他喃喃道了一聲，“還真是「離者麗也」啊?！?/p>

之前所說的「離卦」，在《象》中是這么解卦的：“離卦的卦象為光明接連升起之表象。離卦在這里代表太陽。太陽東升西落，因而有上下充滿光明的形象。太陽的光明連續(xù)照耀，必須高懸依附在天空才行，所以象征附著?！?/p>

也就是「象曰：明兩作，離?！?/p>

占的此卦者，外觀極盛，有烈日當(dāng)空之象，但凡事不宜急進及意氣用事。故而盛極而衰，當(dāng)趨善避邪，以順自養(yǎng)，居危知危，激勵志氣，切勿妄動。

“廈姑娘，你的劍，還是太急了?！?/p>

「兵主逆」。疊加了卦象「祝由·火離」的「兵主逆」。

九字真言中之二，兵，予以壽命之延長及精力之恢復(fù)之意。

于是星移斗轉(zhuǎn)，隱隱之中有一股看不見的星璇，倒轉(zhuǎn)了星宿的位置，削了四象陣的大半劍氣。畢竟這天幕之上，中外之官常名者百有二十四，可名者三百二十，為星兩千五百，而海人之占未存焉。學(xué)習(xí)了占星卜卦十余年的左常清，使出的這千萬星辰的莫測變換，又怎是現(xiàn)在天下的四象之陣能夠跟得上的。

“小心了?！吧倌挈c地踏入星陣，” 「天斗旋」。“

九字真言中之三，斗，是為勇猛果敢。

于是好像漫天的星光都在他的魂燈上凝成了實體，有那么一瞬間，天下好像又回到了她第一天做的夢里，夢里她處在一片如夢如幻若泡影的星辰里，宛若一只蜉蝣。

雖然她也研讀劍陣四年有余，可是劍陣畢竟是劍陣，她對道法和占星之術(shù)，相較那個銀發(fā)少年郎是知之甚少。可劍陣也畢竟是劍陣，就如那冥冥之中的大道，玄妙不可說，卻無處不在。

在那占星術(shù)里，也在那飛劍陣?yán)铩?/p>

她想起來一路上的奸人所害人心險惡，也想起來那句「一路多皎月」，想起來那句「覺得該救，就救了」。

「覺得該救，就救了。就這么簡單?！?/p>

于是她想啊，既然在占星布陣上她不如左常清，那何不不與他比較那些繁瑣的星象呢？何不化繁為簡，化零為整呢？

“山海，收！“她再一拍劍匣，抽出水月，揮劍引來山海劍的碎片。這次那些碎片沒有凝成四柄劍，反而匯聚成了一柄劍身極寬的巨劍，落在天下右側(cè)，水月那把斷劍則被天下拎在左手。

于是便有了一大一小，一長一短，一重一輕。

《易·系辭上》有云，是故，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兇，吉兇生大業(yè)。

不言天地而言兩儀者，指其物體；下與四象（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相對，故曰兩儀，謂兩體容儀也。它比四象要簡單，但四象卻依托于它；它比四象要復(fù)雜，為宇宙由無極到太極，以至萬物化生起始于它。

是了，天下想，其實有時候她應(yīng)該簡單一些的。

那些道家的大道理，其實她也學(xué)過的。

動為陽、靜為陰，武術(shù)之中合稱動靜為兩儀。

而其實陰陽，天地，奇偶，剛?cè)?，玄黃，春秋，乾坤，皆可成為兩儀。

此刻這「兩儀」，就在她身旁的兩柄劍里。

這不是她從書里學(xué)過的「兩儀四象」，而是脫胎于「兩儀四象」的「兩體容儀」。

以「陰陽」對陣「萬象」。

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fù)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解讀下來說的正是這個意思，“一”是太極，“二”是陰陽，“三”是陰陽結(jié)合繼而衍生萬物。還有說“一”是八卦的第一層“兩儀”，“二”是八卦的第二層“四象”，“三”才演化出了八卦，繼而八卦生萬物。

“好！好一個逆三化二！”常清朗聲笑道，“廈姑娘，請入局！”

————「鬼星開穴」

不知道什么時候，那些星陣?yán)锏墓饽龑嵆闪巳K不起眼的魂燈，合成了一個三角形，將天下圍在其中。

“山海，水月，我們破陣！”

天下索性不躲，水月和山海劍呼嘯著裹挾起一陣颶風(fēng)，說不清是星光還是劍影，交錯之間的氣浪在湖面掀起滾滾巨浪，聲勢浩大。

可惜「鬼星開穴」哪里是這么好破的，身在局中的天下雖然僵持了一會兒，但也被魂燈陣炸出了一身的傷，給了常清個大破綻。

————「天機·鴻蒙天禁」。

那是一瞬間的恍惚，好像上一秒她在校場，下一秒就去了別的地方。

那個地方比天際更遙遠，她感到一陣無法言喻又難以抵擋的眩暈。讓她驚醒的，是常清直指她咽喉的竹杖燈籠?；逎y懂的金色符文形成的星圖攔住了山海，纏住了水月————終究是天道幽遠，包羅萬象。

過度強撐運功的疼痛在遇到同輩高手的興奮勁和戰(zhàn)斗的投入感消退過后才后知后覺地朝她襲來，交手結(jié)束的下一秒她就止不住地開始咳嗽，手腳是冰涼的，四肢百骸卻又好像是燙的。

常清忙扶住她，“變卦?！?/p>

于是原本的離火卦變成了藍金色，天下感到似乎有一股溫暖的水流將暴亂的內(nèi)力梳理平復(fù)下來。幾個呼吸下，她長呼出一口帶些惺甜的濁氣。

“你好厲害！”常清剛以為這姑娘在后悔她病都沒好透就和他比試，哪知道天下之事覺得同輩里遇到了高手覺得興奮，“剛剛的那招叫什么？還有之前你說的離火卦是什么？你是用變卦來療傷的嗎？”

“那是將攻擊用的離火卦變卦為了坎水。”

坎水是上坎下坎相疊，坎為水、為險，兩坎相重，險上加險，險阻重重。

此卦解讀為，一陽陷二陰。所幸陰虛陽實，誠信可豁然貫通。也就是說，雖險難重重，卻方能顯人性光彩。疊加在鬼星開穴形成的魂燈陣?yán)锸怯脕碇委煹囊环N手段。

“休息一會兒吧，你好奇九字訣和魂燈陣，我慢慢與你說就是了。”常清幫她拍背順氣，“不過剛剛的逆三化二，你也該同我說說。”

他們在湖邊的涼亭里歇下，一邊聊剛剛的切磋，一邊聊兩家門派的武學(xué)。大漠里天黑的早，明明只是剛到卯時，月亮就已經(jīng)出來了，少微垣的燈也亮起來了。

柔弱的月光與燈光融合成一片昏暗的天地，隱隱約約，朦朦朧朧，將那條走廊的輪廓描繪出來。那條走廊與小石徑相接。走廊上方爬滿了不知名的藤蔓。將走廊上空覆蓋，如同一把巨大的綠傘撐在上空。月光透過夜間的縫隙，在走廊上投下許多“星星”，走在夜間的廊上，如同漫游于銀河之間。那實在是一種難以言明的愜意。

天下抬頭望向那片星星，大漠之上的星空沒有邊際，左常清和她講起那些她不知道的星象玄學(xué)，同一片星空在兩個少年人的眼眸底下留下一片璀璨的倒影。

有人悟兩儀，有人求萬象。

兩儀，四象，八卦，萬物。

在兩儀之前是什么呢？萬象之后還有無窮術(shù)嗎？七殺陣，九玄陣，還有無雙劍陣記錄的七千四百四十二萬四千四百五十種劍陣之外，還有第七千四百四十二萬四千四百五十一種陣法嗎？

少年人以后的路，會是什么模樣呢？

這一刻的世界仿佛無限大，誰也摟抱不到她的邊緣。人生一世啊，猶如沙粒在混沌中一閃，而正是這么一閃，有人想氣壯山河，有人想驚天動地。

作話：

柔弱的月光與燈光融合成一片昏暗的天地，隱隱約約，朦朦朧朧，將那條走廊的輪廓描繪出來。那條走廊與小石徑相接。走廊上方爬滿了不知名的藤蔓。將走廊上空覆蓋，如同一把巨大的綠傘撐在上空。月光透過夜間的縫隙，在走廊上投下許多“星星”，走在夜間的廊上，如同漫游于銀河之間。那實在是一種難以言明的愜意?！鲎宰骷医鸫簳?/p>

“世界無限大，誰也摟抱不到他的邊緣，人生一世，猶如沙粒在混沌中一閃，而正是這么一閃，有人想氣壯山河，有人想驚天動地?！边@句話是我名句積累里的，但是我不曉得是出自哪位大家，有知道的朋友歡迎告訴我原文出處??！

另外我不玩劍三，這里的招式查了蠻久劍三官網(wǎng)的。

玩劍三的玩家如果覺得不對單純看個樂呵吧。

另外七千四百四十二萬四千四百五十種劍陣不是瞎編的數(shù)字，我很喜歡寫有邏輯的東西。少年歌行第394章劍之對決中提到10柄劍是三百六十二萬八千八百種。保守估計，我把這個數(shù)開了個10的根號，然后取了它的12次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