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寒！快些罷！殿試日將至……”一位翩翩公子從馬車上下來。他身穿一身深藍(lán)色的漢服，腳踏一雙黑色木鞋。皮膚如同花粉一樣白，雙眸宛若海水那般藍(lán)，烏黑的頭發(fā)在身后束成馬尾，緊抿的雙唇透露著淡淡的笑意。話說到一半，他似乎意識到了什么，輕咳兩聲，便不作聲了。

屋里緩緩走出一名男子，清秀的方臉儼然一個靈動的書生，清清亮亮的杏眼像藏了月光，長長的睫毛透著書卷氣，櫻桃小口配著五官仍是俊朗。修眉端鼻，白齒紅唇，相得益彰。身著青色漢服，踏著墨綠木屐。他向著馬車邊的公子緩緩走去：“亦眠兄，還有數(shù)十日，何必著急？”

“去京城的車馬早已備好，我們只需……”

晉亦眠的話還沒說完，梅傲寒就打斷了他：“走，上車?！?/p>

車上，各人有各人所思所想。

“又有喜了？”晉父一臉嚴(yán)肅地看著晉母，顯然，他已經(jīng)不抱任何希望，“那行，請個大夫吧?！?/p>

“不必了?！睍x母地眼神充滿了疲憊，但她只是輕輕地?fù)u了搖頭，“沒必要這么做，這只會給我們增添負(fù)擔(dān)，我……”晉母注意到了晉父的表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yīng)該繼續(xù)說下去。

“再開一劑藥罷。”晉父說完便走出了里間。晉母的眼神有些悲哀。晉父似乎早已厭倦了屋內(nèi)的藥香。他的眼里依舊有女人，只不過，這個女人，不是她。

大夫來了，開了一劑藥，說明了注意事項，得了晉父的一塊銀子便去了。晉父也到外間去了，只剩亦眠陪在母親身側(cè)。

“亦眠……”晉母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她欲言又止的神情落入了亦眠的眼中：“娘親有話盡管說罷，兒不會走漏風(fēng)聲的?！?/p>

晉母蒼白的臉龐流露出一絲苦笑。身為女孩的亦眠備受晉父的冷落，這讓年僅八歲的她過早地感受到世態(tài)炎涼。良久，晉母輕輕吐出一句：“亦眠，也許，你很快，就要和你二娘生活了?！?/p>

一周后。

晉亦眠無力地靠在門上，內(nèi)里傳來祖母的聲音：“晉諍祖，這件事，你自己清楚。我們家族是書香門第，向來在科舉考試中大放異彩，到你這一輩，只中了一個秀才，已經(jīng)基本淪落了。本想靠著下一輩再次發(fā)揚光大，不想這下一輩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要知道，晉諍祖，要想復(fù)興咱們晉家，就必須娶個能生兒子的媳婦……”

亦眠的心砰砰直跳，她對于父親的回答既期待又害怕。她決不能和母親分開，可她清楚，父親幾乎不可能留下母親。

出人意料的是，晉父回答說：“我有兒子?！?/p>

屋里一陣寂靜，就連亦眠都瞪大了眼睛，緊張地說不出話來。雖然她心里明白，父親表面上對他的母親恭恭敬敬，但實際上他一直對自己母親感到厭煩，經(jīng)常陽奉陰違，但是……良久，里間才傳來祖母顫巍巍的聲音：“什……什么時候？”

“亦眠就可以是兒子?！?/p>

亦眠再次呆若木雞。她？兒子？這怎么可能？父親他……到底在說什么？

“我們是讀書人，雖然官職不高，但也是文化的象征。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二房對我來說不可能。而我們哪能有拋妻棄子的行為？結(jié)發(fā)妻子尚還健在，我哪敢再娶？亦眠雖是清秀，但喬裝改扮后也與男子有幾分神似，加之生性聰慧，學(xué)什么會不通？如今只要遷居南方，便萬事皆可，何樂而不為？依我看，兩浙西便是個不錯的選擇，不知家母有何看法？”

祖母沉默良久，隨后便點了頭：“許你一試?！?/p>

“今年收成如何？”梅母小心翼翼地問。

“依舊不好。”梅父皺著眉頭，“今夏一場澇災(zāi)，又把長勢相當(dāng)好的稻子沖去了一大半，冬日又將鬧饑荒了。”

梅母也嘆了口氣，說道：“莊家人生活向來艱苦，我等面朝黃土背朝天，大冬天忍辱負(fù)重舍尊嚴(yán)，只為兒女活命。要想改善生活，惟有參科舉，走仕途，卻偏偏只雨琦是真正愛學(xué)的。先生也說，若雨琦是男兒，定能高中。”

“嗯……嗯……”梅父應(yīng)著，面無表情，不多言語，便出門了。

門前的楊柳綠了又黃，黃了又綠。身穿青色漢服的梅雨琦帶著疲憊的神情回到了家中。弟弟梅雨雋和妹妹梅雨萱忙上前為她提東西。梅雨琦只是擺了擺手，便往里間去了。

“如何？”梅父問道。梅母早已在桌上擺滿了各種美食。雨琦盥手畢，回道：“比預(yù)想中好些。”

梅父不言，片刻又問：“你填了何名？”

“梅傲寒?！?/p>

“傲寒，好名?！泵犯更c一點頭，“今后，你便更此名罷?！?/p>

京城，皇宮。

華麗的宮殿內(nèi)，天子坐在高位上。屏風(fēng)后，位居舉國女性頂端的唐一月皇后正雙手抱臂，若有所思一般。

四年前，建業(yè)。

“孤欲立唐夫人為王后?！?/p>

“吾王恕臣直言，徐夫人乃太子生母，且舉止為上。雖唐夫人言行舉止無可挑剔，略勝一籌，但終究未嘗得子。王后之位，當(dāng)讓與徐夫人。吾王請慎重考慮?！?/p>

“孤已考慮再三。唐夫人自淮陰來，美麗知趣，落落大方，眾妾室中，獨數(shù)她最識大體，顧大局，有涵養(yǎng)。若論閱歷，孰女子可及唐夫人？后宮群芳，朝廷重臣，何人不敬她？若論子嗣，唐夫人年芳二八，尚處青春年華，其后大可言之。今孤立唐夫人為后，乃……”

朝堂傳來的說話聲打斷了唐一月的思緒。她側(cè)耳細(xì)聽，皇帝威嚴(yán)的聲音傳來：“諸臣孰監(jiān)次場？”

唐一月趕忙從屏風(fēng)后緩緩走出：“妾以為，殿試乃為國選才之根本，圣上應(yīng)當(dāng)極為重視。

“為表重視，圣上可派高官監(jiān)考。

“妾以為，秦宰相面容嚴(yán)肅，鐵面無私，且位高權(quán)重，乃最為合適之選，不知圣上意下如何？”

皇帝略加思索后，開口道：“朕以為皇后所言甚是。秦宰相有何看法？”

秦笙兒上前，躬身行禮：“謝皇上、皇后信任，臣定遵詔，不負(fù)眾望！”

車停了，侍從拉開門簾：“二位公子，京城已到?！?/p>

下了車，晉亦眠開口道：“殿試日在明日，今晚我們便在悅來店歇腳罷。”

京城街頭，晉梅二人踏著悠閑的步子，津津樂道著眼前京城的景象。忽然間，他們注意到一個皮包骨頭、衣衫襤褸、幾乎暈倒在路邊的身影。二人相視，走上前去。

晉亦眠輕晃他的身體：“醒醒?！?/p>

梅傲寒忙問：“你乃何人？寒冬臘月，為何不進家門？”

那人微微睜開雙眼，試圖站起，但這卻是徒勞。他勉強用半臂支撐起了身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我……我是個……無業(yè)游民……擋了……二位先生的……道……請……請二位先生……恕罪……”

晉亦眠趕忙扶住了他，梅傲寒已經(jīng)拿來了食物和水。晉亦眠輕輕把這些東西遞給他。

“小……小的不敢……”

晉亦眠不等他告饒，便不由分說地將食物塞進他的口中，并說：“總不能把你放著不管罷?！?/p>

那人含淚咽下食物，晉亦眠將其喚上一旁的茶樓。

“小的喚作吳展祺，生孩未及期年既喪考妣，幸為好心人所收養(yǎng)。然七年前，京城大旱，顆粒無收，養(yǎng)父母田地被占，前往南地謀生，因而流落街頭。無親無故，無依無靠，只得風(fēng)餐露宿……”

“如此說來，自你父母離世，養(yǎng)父母離開，你便如今日一般生活？”

吳展祺噙著淚，點點頭，沒有作聲。

晉亦眠的眼中現(xiàn)出幾分憐惜，他不由得抬手，替吳展祺拭淚，又開口安慰：“別難過……我這兒尚有糧草和衣物，暫且對付著一用……他物且待殿試日后再論罷……”

吳展祺惶恐接受，急忙叩首：“謝……謝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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