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蓮花坐在床邊,注視著白淺沒有一絲血色的唇,她本就生得,眉眼如畫,嬌艷出塵,如今靜靜的躺在那,像是被打碎的白玉雕像。
兩方纖細白皙的手掌都被手帕包裹著,李蓮花見狀薄辰顫抖幾瞬后,把她的手包裹在掌心,放在唇邊發(fā)出如納獸般支離破碎的哀鳴。
“不是讓你躲起來,等我找你嗎?”
“疼不疼,……”
他握著她的手,眼尾泛紅,眼淚如泉涌,拼命壓抑著自己的呼吸,心中好似有一把鋒利的刀片將心臟割得血肉模糊。
良久,心里的痛苦又變成一團燃燒不盡的火燃,只見他眸底黑沉得宛如化不開的濃墨,滿是戾氣殺意,只聽他聲音柔和似是含著千般情意意,臉上表情冷漠如冰。
“到了陰曹地府,你先別急著走,等等我,等我把角麗譙送去見你?!?/p>
蓮花樓外,一身紫衣華服,一頭銀發(fā)隨意用白帶束在腦后,劍眉星目,立體的五官猶如被利刃雕刻而成,眼神深邃,令人琢磨不透,周身氣勢更是不怒自威。
——————百川院
天上李蓮花的一字一句,在耳邊回響,喬婉娩眼尾泛紅,心臟好像被人用針來回扎,碧茶之毒,她自己也算江湖里怎么能不清楚。她挺直背抽出佩劍指向云彼丘,眼神卻看向其余三人。
“你們都知道?!?/p>
“阿娩!”肖紫衿忙去拉她握劍的手,卻被她躲開。
“你也知道,對嗎?”
見佛彼白石垂下頭似是不敢看她,又見肖紫衿心虛的躲開她的目光,喬婉娩慘笑一聲,眼里的淚如珍珠般落下。
“真替他不值。我與你之事讓我多考慮些時間吧?!眴掏衩涫栈貏?,冷冷朝肖紫衿落下一句后離開,她又有什么資格替李相夷質(zhì)問呢。
玉城,笛飛聲掐住角麗譙修長的脖頸,將她高高提起,冷聲質(zhì)問,“你給李相夷下毒?!?/p>
所以他才在東海之戰(zhàn)上輸他半招,妄他之些年沾沾自喜。
“咳,咳,尊上,阿譙沒有,我只是給了云彼丘藥,是,咳,他們狗咬狗,尊上明鑒?!?/p>
角麗譙嬌媚的臉上滿是痛楚,淚花在眼中打轉,委屈的望著笛飛聲,笛飛聲視若無睹,捏住她脖子的手越發(fā)用力。
吸入的空氣越發(fā)稀薄,角麗譙拍打著笛飛聲的手,從喉嚨里擠出一句話。
“尊上,我,我知道李相夷的下落?!?/p>
笛飛聲冷哼一聲,把她甩在地上,肅聲道“說!”
“咳咳咳……若天上所言為真,李蓮花就是李相夷,那他如今就在玉城。”
劇烈的咳嗽后,角麗譙揚起嬌艷的面容,討好的朝笛飛聲道。
笛飛聲聽到此言,眼里滿是興奮和戰(zhàn)意“出去打探。”
“這玉二小姐身上有兩處傷……”方多病眼睛亮的驚人,雙手握拳,臉上的肌肉因為興奮緊繃著。說到最后就差像個孩子樣手舞足蹈。
“咱們只要順著這個去查,定會查明白的?!?/p>
嗯,嗯,李蓮花漫不經(jīng)心地點頭,目光卻在天上凝固。天上與現(xiàn)實里的時間不對等,他回院子過不了一盞茶的功夫,可天上,已經(jīng)過三個日夜。天幕中李相夷將白淺安置于棺槨。
方多病見李蓮花久久不答,順著他的目光移到天上,他不太想看,畢竟死亡于他這個年紀而言,都是不太能接受,更何況里面死的人還是他的師妹,雖然還未碰面……
停尸三日,抬棺送葬。
抬棺的人是方多病找的,說他們習過武,抬的最穩(wěn),是做的這門生意的人。
說這是自己對白淺的心意,李蓮花欣然接受,這世上除了自己還有這么個人惦記她,她總是開心的。
李蓮花在一片山水相依,風景如畫的地方買了塊地,他跑了幾個地方最后才決定把白淺葬在這里。
李蓮花垂眸凝視著眾人將棺槨緩緩放入墓坑之中。他望著那口通體漆紅的棺木,被黃土掩埋,嘴唇微微顫抖,心中有千言萬語卻無從說起。
幾日未得好眠的李蓮花此時眼底泛青,眼里血絲纏繞,衣角被風卷起,周生氣息詭譎,遠遠瞧著像是從地獄深處,爬出來的惡鬼。
晴空萬里的天邊出現(xiàn)幾個烏黑云團,不多卻真好遮住陽光落在地面的縫隙,遠遠瞧著李蓮花正正站在風云突變間,面龐被陰影籠蓋,看不清神色,一雙紅如血珠的眼睛隨意朝天幕的方向掃了眼猶如一條即將掙脫束縛的魔龍,剎那間讓角麗譙等人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黃沙塵土紛紛灑灑的落下,棺槨掩蓋其下,半個時辰后,一座土堆立起,方多病一手扶著李蓮花,神色悲傷的望著她。
與白淺嬉鬧之時仿佛昨日之間,變故來的太快,他現(xiàn)在都不知道該是反應,看著面前泥土都未干的土堆,他才呆怔的體驗到,她真的不在了。
那個愛吃雞,因為一個雞腿和自己鬧脾氣又可以用一個雞腿哄好的姑娘,死了。
李蓮花掙開方多病扶著自己的手,踉蹌的走到碑前跪下,麻木的燒著錢紙,錢紙,元寶他準備了很多,他記著有人同他說過“這錢啊,到那都是必要的,有可以不用,沒錢是萬萬不能的。”是誰說的,他卻是想不起來了。
方多病回過神,搭攏著腦袋從何曉鳳手里接過一個食盒從里面取出一盤燒雞端到白淺碑前。
做好一切,李蓮花沉默著給石碑上香,燒紙錢。方多病接過何曉鳳遞來的元寶,沉默的燒著,一時間苦澀悲傷在空氣中漫延。
李蓮花燒錢紙的動作停住,目光楞楞的盯著那盤燒雞,他怎么忘了她最愛吃燒雞,他怎么沒準備這個,心神動蕩間,一口血從喉間噴出。
方多病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瞳孔地震。
“李蓮花!!”
李蓮花恍惚間似是聽到方多病在喚自己,還沒確定,只感覺喉間一陣腥甜,就一頭栽倒在地,方多病慌忙他撈起,求助的望著何曉鳳診脈。
何曉鳳也被這一突變驚了片刻,而后又飛快把手搭在李蓮花手腕給他好脈。越號她眉頭皺的越緊,方多病見狀,屏住呼吸,一顆心都要從胸腔跳出來了。
“內(nèi)力紊亂,經(jīng)脈斷裂,氣息奄奄,哎呀,我也不擅這岐黃之術,此處離普渡寺近,咱們直接去找無了大師吧?!碧爝叺暮谏茍F越聚越大,何曉鳳忙道“這天怕是要不好了,你背著他,咱們得快些?!?/p>
“好”
方多病背著李蓮花匆匆的往普渡寺趕,一邊動用輕功還一邊念叨著。
“李蓮花,你可千萬別有事啊!白姑娘你可要保佑李蓮花啊!李蓮花,堅持住,你還得替她報仇雪恨”
————禪房的門被拉開,方多病急忙迎上去,焦急道“大師,李蓮花怎么樣。”
“急火攻心,神思不足,氣虛血滯,內(nèi)力在經(jīng)脈游動,老衲已經(jīng)給他施針了,勉強控制住了,具體還得等他醒,等下我熬好藥讓人送來?!?/p>
“多謝大師,多謝?!?/p>
望著面龐削瘦,臉色憔悴,唇色蒼白的李蓮花,方多病又是氣急又是傷心,白淺死了他自然也是傷心的,可李蓮花這樣,他傷心的情緒都淡了三分,唯恐李蓮花也隨著她去了。
“李蓮花你便是為了白姑娘也要堅強起來,她那么喜歡你,要是見你這樣指不定有多心疼呢?!?/p>
“李蓮花你快點好起來吧!我不喜歡,不進百川院了,等你好了,我們就去找金鴛盟角麗譙,總之快點好起來吧。”
方多病像來是個話多的,此時心里難受外加心底隱隱的擔心,話就更多了,他絮絮叨叨的在李蓮花耳邊念叨,唯恐他存了死志。
木窗在夜風的吹拂下發(fā)出悠長的“吱——呀”聲,方多病被迎面撲來的冷風激得打了個寒顫。他忙為李蓮花拉了拉被角,用被子把他嚴嚴實實地裹好,這才快步走向窗邊,準備關窗。
探頭一望發(fā)現(xiàn)窗外黑云如墨,重重地壓在天際,仿佛要將整個世界吞沒?!翱催@架勢,這場雨怕是要連綿個好幾日,”
方多病望著混沌一片的視野,語氣中帶著幾分疑惑,“什么都看不清了……”
鎖好窗,方多病搬了個椅子坐在床邊,盯著李蓮花。
夜幕低垂,狂風搖撼著樹枝,席卷起地上未燃盡的紙線,幾個閃電劃過天際照亮了石碑上刻著的字跡。
烏云厚重深沉,悄然蔓延,似是要將所有光亮都扼殺其中。
一道亮如白晝的雷霆在黑不見底的空中婉蜓疾馳而后直直劈在白淺墓冢。霎那間,塵土飛揚四散,隆起地土堆被轟平,雷擊并未就此停歇,第二道,三道,接踵而來,直到暗紅色棺槨漸漸顯露。
李蓮花屏住呼吸,方多病驚愕至極嘴巴張大,眼眸擴張,雙眼瞪得滾圓。猛得又是一個霹雷炸響,聲音如同幾噸火藥開山般在頭頂上炸開。隨著棺蓋被雷擊轟開,方多病嚇得渾身發(fā)抖,一下子竄到李蓮花身后,緊緊貼著他。
李蓮花也被驚得不輕,卻堅緊緊注視著眼前一幕。
白淺的尸身白的宛若一張紙,從棺槨中緩緩升起,飄向半空。一身白衣,緊閉的雙目,原本傾城絕艷的臉泛白發(fā)青,若不細看就是白淺在雷云遍布的半空站定,可她分明是個死人啊。這副場景,叫人看得心中發(fā)怵,頭皮發(fā)緊,冷汗浸透內(nèi)衫。
方多病害怕的想抱住李蓮花的腰卻手腳無力直接軟趴趴地跌坐在地上。
閃電如劍,在空中撕破一道裂縫,伴著震耳欲聾地雷鳴,徑直劈在白淺身上。李蓮花強忍著內(nèi)心的震撼,故作鎮(zhèn)靜平常的機械地給自己倒了杯茶。
這等超出常理的事,與往平靜的湖面投下一塊巨石,沒什么分別,過往三觀,認知都在搖搖欲墜。
方多病聽著耳邊如巨獸咆哮的隆隆雷聲從心的緊緊閉著眼,細瞧下連臉上的肌肉都在用力。他怕,他怕自己清艷出塵,貌美如花的小師妹在睜眼的瞬間變成青面獠牙的厲鬼。
李蓮花咽了口唾沫,瞧著在閃電雷霆下緩緩恢復血色的臉,以及手掌上深可見骨的傷口在天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認知逐漸崩塌,他甚至在思考她還有幾擊下才能醒來,自己這個小徒弟又是個什么物種。
人起碼,大概,至少不應該,不會在雷霆萬鈞之下還活著是吧!沒成灰已經(jīng)是天降奇跡了。
身上的衣裙在幾道雷擊之下早就搖搖欲墜了,李蓮花有些心焦,他就應該買件質(zhì)量更好的,這下可如何是好。一道紫光閃過,一襲廣袖白紗裙出現(xiàn)在白淺身上,李蓮花暗暗松了口氣。
一頭墨發(fā)被風吹的高高揚起,在雷電交織的半空中白淺蜷縮成嬰兒在母體的狀態(tài),遠處星星點點的白光從四方飛來融入至白淺體內(nèi)。白淺此時眉目舒緩,神情恬靜,像是沉睡的神女。半盞茶后,又是三道仿佛如千萬束燈凝聚刺眼的雷電落在白淺身上。
雷嗚聲停止,白淺五官漸漸清晰,胸膛開始起伏,青色光圈如同水中波紋以她為中心一圈圈蕩開,一雙狐貍眼睜開,明凈請澈的眼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雙攝人心魄的獸瞳。
還沒來得及看清,剛睜開眼的雙眼無力的瞌上,只見她身形一頓,如同被射中羽翼般的鳥兒往下跌落。李蓮花剛驚呼一句小心,就見她被一道紫衣身影接住。
“唔,咳—咳咳咳———”
落地后白淺難受地揪住住男子胸口衣領,歪頭咳出體內(nèi)的淤血,紫衣白衣的男子皺眉望著她,抱著她的手隨意一動,一團紫色氣體飛入白淺體內(nèi)。
見白淺泄力后困倦地把臉埋在他懷里,男子神情一僵,剛想說什么,在聽到懷里有小獸般嗚咽的聲音時沉默下去,清冷的聲音淡淡響起,道。
“我送你回白家?!?/p>
一道紫色光芒從他指尖逸出,隨后落在一片狼藉里一切恢復原樣,大滴大滴的雨點落下,男子抱著人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雨幕中。
世人被驚得失語,是仙子,還是精怪。
————天上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叫賣聲與歡笑聲。
“話說,這李相夷從普渡寺養(yǎng)好后,帶著弟子方多病將角麗譙一劍斬于劍下,更是扯出一樁陳年往事。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誒,怎么就停了,你倒是接著說??!又不是不給銀子。”
“話說這李相夷究竟喜歡誰呀?”
說書耬里眾人的討論聲不絕,天空中卻出現(xiàn)一只手指纖長,骨骼分明,握著素白瓷茶杯的手。
天幕放大,陽光照在一襲白色輕紗裙擺衣袖處繡著精美花紋,倚窗而坐的白淺身上。入眼便是憾人心魄的美麗,微微抬眸,像是朝天空外愣住的世人瞥了眼,一雙眼眸明亮依舊,卻添了幾分雪山之巔雪水融化后獨有的清冽與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