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尚的沉默像一柄懸在頭頂?shù)膭Α鴮幋故锥⒅啻u地上兩人的影子，他的那抹淡得幾乎要融進暮色里。

"接下來..."容尚突然出聲，驚飛了窗外棲息的寒鴉，"你有何打算？"

書寧睫毛顫了顫。打算？這個詞陌生得讓他心頭發(fā)緊。從被押來雍城那日起，他就把自己當作了將死之人?？扇萆械膭κ冀K沒有落下。

他原以為終究要回到書家那方逼仄的院落，繼續(xù)做那個見不得光的影子。就像小時候偷聽私塾講課被嫡兄發(fā)現(xiàn)后，父親用藤條抽在他掌心時說的："這就是你的命。"

可容尚偏偏在出征前安置了所有廬陽侯府的人，獨獨將他留在王府。三個月來，他夜夜望著廂房梁上的蛛網(wǎng)，數(shù)著那上面凝結(jié)的露珠等一個結(jié)局。

"我..."書寧的指甲掐進掌心。若真能選，他寧愿做王府最低等的雜役也不愿回書家?？蛇@話說出來未免可笑——一個連《千字文》都背不全的私生子，在這位名震九州的王爺眼里，怕是連端茶倒水的資格都沒有。

秋風卷著殘葉撲進窗欞，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前半生，竟像這枯葉般輕飄飄的沒個著落。

書寧的思緒被容尚低沉的嗓音驟然打斷。

"你父親..."容尚的手指輕輕敲擊著紫檀案幾，每一聲都像叩在書寧心尖上，"待你可好？"

書寧呼吸一滯。這個問題來得太突然，他下意識攥緊了衣袖，粗糲的布料磨得指尖生疼。該怎么說呢？說那些被刻意遺忘的寒冬里，嫡兄們都有貂裘暖爐，而他只能靠呵氣暖手？還是說每次家宴，他的席位總是離主座最遠？

容尚忽然冷笑一聲："也是。若真在意，怎會推你出來送死。"

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像極了幼時姐姐偷偷教他認字時，窗外總有的那種聲響。書寧喉頭發(fā)緊："父親...子嗣繁茂..."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飄忽得不像話，"況且...府上只有姐姐一個女兒..."

這話說得艱難。就像小時候摔破了膝蓋，明明疼得要命，卻還要強笑著說"不疼"。承認不被父母所愛，對任何人來說都像是把心剜出來再踩上一腳。

容尚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像是怕驚飛枝頭的雀兒："你可愿...認本王為父？"

書寧猛地抬頭，瞳孔微微顫動。暮色中，他看見容尚向來凌厲的眉宇間竟流露出一絲罕見的柔軟。按年歲算，這位威震九州的王爺確實可以作他的父親，可是...為什么呢？他不過是個連族譜都入不得的私生子...

"本王..."容尚忽然別過臉去，望向窗外漸沉的暮色，"半生癡念，困于虛妄。"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佩，"如今...倒想嘗嘗尋常人的天倫之樂。"

"王爺！"書寧慌忙跪伏在地，額頭抵著冰冷的青磚，"書寧卑賤之軀..."

容尚忽然蹲下身來，繡著暗紋的衣擺鋪展在磚地上。他伸手扶起書寧的肩膀，指尖竟有些顫抖："拋開這些虛禮。"此刻他眼中再沒有往日的威嚴，只剩下一個孤獨半生之人小心翼翼的期盼："就只是...你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