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在梧桐葉隙間漏下破碎的光斑,蘇窈數(shù)著第五十七塊窨井蓋上的裂痕時,空駿突然踩住了她的影子。
三月末的飛蛾正在撞向光暈,像無數(shù)片飄落的道歉信。
"江東如果早點說..."
蘇窈把后半句咬碎在齒間,舌尖嘗到薄荷糖殘余的涼意。
她看著空駿的影子從窨井蓋裂紋里浮出來,邊緣沾著圖書館帶出的熒光便簽碎屑。
空駿忽然蹲下系鞋帶,沉香手串滑到腕骨凸起處:"上周三的錯題本。"
他的運動鞋帶在路燈下泛著冷光,"你劃破了所有我寫的批注。"
蘇窈的帆布包金屬扣撞在路燈桿上,驚醒了棲息在紫藤架底的麻雀。
她想起那日被自己揉成團的草稿紙,此刻正在包底燙著大腿外側(cè)。
"小時候祠堂開蒙,我用的硯臺刻著丫鬟編號。"
空駿突然用鞋尖碾碎半片梧桐葉,"墨汁總比別的孩子稠三分。"
枯葉碎裂聲讓蘇窈想起上周摔碎的保溫杯內(nèi)膽,同樣的裂紋在暮色里延伸。
飛蛾撞進蘇窈發(fā)間時,空駿伸手的動作比圖書館解題慢了半拍。
他懸空的手指在路燈下投出細長陰影,像截被月光凍住的枯枝。
"母親葬禮那日,方宅鹽霜滲穿了孝服。"
他忽然抓住蘇窈的帆布包帶子,"傭人們說那是未亡人的眼淚。"
蘇窈的指甲掐進掌心,疼痛讓她想起空駿講解錯題時劃破紙頁的筆尖。
如果早知道真相是扎進血肉的碎玻璃碴,她絕不會掀開江東話里的那道暗簾。
“你討厭我嗎?蘇窈……"
“為什么要討厭?"
她突然轉(zhuǎn)身,帆布包甩出的弧度驚散了空駿的沉香氣息,"就因為你母親教會在你眼里撒了星星?"
尾音被夜風(fēng)卷著撞上圍墻,驚落幾片早謝的玉蘭。
空駿的喉結(jié)在路燈下滾動三次,像吞下三枚生銹的圖釘。
他腕間的木珠突然散落,滾進蘇窈運動鞋的陰影里。
"那些星星..."他彎腰撿木珠的動作像在拾取童年的碎片,"是用祠堂燭淚粘上去的。"
蘇窈看著第十一顆木珠滾進排水溝,突然抓住空駿的手腕。
他皮膚下跳動的脈搏正在復(fù)刻圖書館鋼筆尖的節(jié)奏,急促而紊亂。
"上周劃破的批注..."她感覺夜風(fēng)灌進喉管,"不是因為討厭你的字跡。"
遠處傳來宿管拉閘的電流聲,飛蛾突然集體撲向熄滅的路燈。
空駿的睫毛在驟暗的光線里顫動如垂死的蝶:"那是為什么?"
紫藤花架突然落下一串夜露,蘇窈松開的手腕上留著四道月牙形紅痕。
她轉(zhuǎn)身走向宿舍樓的光暈,聽見身后響起木珠重新串線的摩擦聲,比母親葬禮那日的誦經(jīng)聲更令人窒息。
"因為..."
"因為什么?"
蘇窈的帆布包撞開樓門禁時,感應(yīng)器發(fā)出刺耳鳴響。
她數(shù)著玻璃門映出的空駿的虛影,舌尖抵住那句在齒間磨了整晚的答案。
路燈突然重新亮起,空駿的影子被拉長貼在她的背影上。
最后三顆木珠在他掌心捏出裂痕,像極了那年母親撕碎的婚禮請柬碎片。
感應(yīng)器的警報聲還未停歇,蘇窈突然用后背抵住正在閉合的玻璃門。
夜風(fēng)卷著紫藤花瓣撲進她發(fā)燙的耳蝸,金屬門框在掌心烙出月牙形的紅痕。
"那些紅批注..."她盯著空駿腕間剛串好的沉香木珠,"太像夾在詞典里的情書了。"
尾音被電梯到達的"叮咚"聲削得尖利,"所以不討厭,是喜歡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