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遠(yuǎn)徵剛從徵宮回來,便看見宮尚角抱著上官淺疾步趕來。
“哥...這是...”
“半月之蠅發(fā)作了”
宮尚角一向平緩的語氣此刻聽著明顯急促,帶著驚惶的顫音。
宮遠(yuǎn)徵看向他懷里的小人兒,軟糯糯地縮成一團(tuán),在清冷月光下,玉白肌膚早已暈染一片迷人的紅色,額間熱汗淋漓,峨眉緊蹙,緊咬下唇,一副極其痛苦的模樣。
就那一眼,足以讓宮遠(yuǎn)徵恍了神。
直到哥哥徑直掠過自己走進(jìn)角宮時,他才反應(yīng)過來。
宮遠(yuǎn)徵急忙轉(zhuǎn)身,跟著宮尚角一路小跑回了她房間。
上官淺五臟六腑仿佛被烈火灼燒,同時又被利刃反復(fù)刮剜,疼痛一刻不歇,不給她絲毫緩氣的機(jī)會。
全身上下無處不在燒的撕裂,被他放到床上的瞬間,她便下意識卷曲身體,迷迷糊糊中不知攥到了什么東西,只覺有一絲清涼的觸感,讓她本能地抓緊不愿放開,仿佛這樣就能減輕痛苦。
疼痛每加深一分,她手上的勁兒便緊一分,最終五個指甲都滲進(jìn)了那片柔軟。
她耳邊嗡嗡作響,聽不清任何聲音,小腹傳來異樣的刺痛,在那樣意識不清的情況下,覆在肚子上的手卻格外輕柔,就算再疼,竟也沒有失了分寸。
汗水瞬間浸濕了她中衣,即便全身止不住顫抖,她也不曾喊過一聲。
寒鴉柒說過,她受不了的。
他該是經(jīng)歷過,也不想讓她體會,所以才會紅著眼眶勸她。
他說的對。
半月之蠅,竟比她在無鋒受過的任何一項(xiàng)試煉都要痛苦幾分。
蝕心之月與半月之蠅是一個東西,宮尚角每半月都要經(jīng)歷一次。
宮尚角在外廝殺半生,作為一個銅筋鐵骨的男人,尚且無法忍受。
而她這么瘦小的身軀,更何況還懷有身孕,又如何承受得住?
那只滾燙的手仿佛攥著的是他的心臟,讓他喘不過氣,整個人也不禁微微戰(zhàn)栗,雙眸酸痛,壓不住喉中哽咽。
金復(fù)很快帶著月長老進(jìn)了門,而他就那般蹲在床邊,轉(zhuǎn)頭仰望,那雙傲視一切的眼眸泛著血絲,措慌中帶著祈求。
整個江湖忌憚的宮尚角,此刻卻像一個弱小無助的孩子,讓月長老都不由得恍惚。
果然,能把一個強(qiáng)大的人瞬間摧殘的,唯有情。
月長老把感慨深藏心底,立即示意他讓開,宮尚角便起身站在床頭,手腕依舊被她緊緊攥著。
月長老在床邊坐下,拿起她放在腹上的手診脈,頓時眉頭緊皺。
“她不只是半月之蠅發(fā)作,還受了風(fēng)寒,若要退燒必須用寒物,但上官姑娘有身孕,升麻,桂枝,柴胡一個都不能用”
“冰水呢?”
宮遠(yuǎn)徵脫口而出的同時,被自己焦急的語氣愣了片刻。
“當(dāng)然不可以,孕婦泡冰水是要命的”
月長老說罷,目光投向?qū)m尚角。
只見他站在床頭伸著手臂,任由床上的人在他雪白的肌膚上掐出血痕,他一向冷峻的面色煞白,與那通紅的眼眸形成巨大的反差,透著可怖的病態(tài)。
“蝕心之月是烈性補(bǔ)藥,雖有助于提升內(nèi)力,可...極易小產(chǎn)”
月長老說著,眉眼浮上幾分為難之色,“角公子現(xiàn)在有兩個選擇,要么等她自己熬過去,賭她和腹中胎兒都不會有事,要么用藥降溫,但是...孩子保不住”
宮尚角幽深的雙眸頓時失去了所有光澤,微顫的長睫下,昔日鷹隼般犀利的眼神,此刻卻只剩怔懵,無措,還有恐懼。
宮遠(yuǎn)徵滿臉心疼地看著宮尚角,替他詢問:“你的意思是,若她熬不過去…”
“她會死”
月長老垂下了眼簾,音量雖輕,卻也透著篤定。
這三個字猶如晴天霹靂,向來英明果斷的宮尚角,此刻卻盯著手臂上不斷滲出的血,久久沒有反應(yīng)過來。
被她掐出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染濕了潔白床單,他卻感受不到絲毫疼痛,血肉麻木,唯有心口反復(fù)撕裂。
月長老從未見過宮尚角這幅模樣,他經(jīng)歷過所愛之人因自己而死,他懂宮尚角此刻的驚慌失措,站起身補(bǔ)充道:“若沒有身孕,自然能熬過去,但女子一旦懷孕,身子便大不如前,母子連命,就算她熬過去,孩子還是有可能保不住,可若她熬不過去,母子共亡”
“所以,你想讓我哥做個選擇”
宮遠(yuǎn)徵聲音微顫,看著哥哥痛苦的模樣,一雙漂亮的眼睛也不禁盈滿淚水。
“你們可以賭,但賭注,是上官姑娘的命”
“用藥”
宮尚角滾動的喉嚨間發(fā)出嘶啞的聲音。
他幾乎沒有猶豫,仿佛又變成了那個當(dāng)機(jī)立斷的宮二先生。
可宮遠(yuǎn)徵知道,做出這個決定對哥哥來說有多艱難,多痛苦。
十年前,他沒能保住親人,而此刻,卻要親口放棄骨肉至親。
雖是簡單的兩個字,卻挑起了哥哥埋藏在內(nèi)心最深處的刺,淬上令人生不如死的毒,再狠狠扎進(jìn)去,伴隨他往后余生。
宮遠(yuǎn)徵心疼他。
心疼他這輩子總是要做出犧牲,所有的苦和難默默吞下,埋藏心底,無論多痛苦都要扛起整個宮門。
面對唯一令他動容的女人,依舊要取舍,在她和宮門之間取舍,在她和孩子之間取舍。
一滴熱淚劃過臉頰,卻在心口留下一抹滾燙。
宮遠(yuǎn)徵緩緩轉(zhuǎn)眸看向床上痛苦不堪的女人。
還真是應(yīng)了她那句話,無論發(fā)生何事,哥哥都舍不得讓她死。
那時的他只覺陣陣煩躁,急著反駁諷刺。
而眼下,無論他如何心如刀割,如何心疼哥哥,竟對她生不出絲毫不悅。
一個還未出世的孩子,真的能拿一個活人的命來賭嗎?
更何況這個人上官淺。
那個一度令他反感甚至想毒死的上官淺。
哥哥選擇保下她,他不驚訝,但也沒有開口反對。
為什么?
那可是哥哥的骨肉,他出生,哥哥又多一個至親之人,為何不勸他賭一把?
是因這是哥哥的選擇嗎?
還是在某種意義上,他也不想讓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