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廟的齋房布落在后院相連幾個院子,供香客休憩。
皇族貴胄在這里都有單獨(dú)的院子。
沈芷衣住在西邊的小院子,跟蕭太后相鄰,院門外守著侍衛(wèi),不用考慮安全問題。
房子不算太大,但比普通齋房大了兩倍,一應(yīng)物件也與皇宮無差,日日有專門的人打掃,堂麗明亮。
與蕭太后分開后的沈芷衣回到住處,耳畔又回想起蕭太后語重心長的話來。
“母后不能庇佑你一輩子,你皇兄也不能,未來的路還得你自己走,芷衣,母后希望日后你能明白?!?/p>
這話來得蹊蹺,說得沈芷衣心里著實(shí)不好受。
雖然她心思單純,可到底是生長在皇宮的女兒,隱約覺得蕭太后的話有種山雨欲來之勢。
她低頭沉思了片刻,覺得口干舌燥,接過紅豆倒來的茶水,腦海中卻突然閃過什么,動作倏忽頓住。
“殿下?”見她久久沒有動作,紅豆小心翼翼問道:“可是茶水有什么問題?”
沈芷衣被她一喊回過神來,暗惱自己多疑。
有勇毅侯府在,那韃靼怎么也不敢越境打仗。
怎么也輪不到她去和親吧。
很快她恢復(fù)正常,淡淡地道“沒事,去找廟中的僧人把要抄錄的佛經(jīng)取來吧。”
紅豆應(yīng)下,小心覷了眼沈芷衣,瞧她面色無常,才放心退下。
就這樣一連著兩日,沈芷衣都窩在齋房內(nèi)抄寫拂經(jīng),平時是嬌縱性子的公主真就耐下性子抄書,底下宮女也有點(diǎn)訝然,但轉(zhuǎn)念一想是為陛下,又覺得情理之中。
他們做奴婢的最是知道,樂陽長公主雖然脾氣古怪,嬌縱跋扈,但也只是因為臉上那一道疤痕,心底那道坎沒過去,但內(nèi)里卻是孝順,極重感情的。
如今陛下纏綿臥榻,作為最寵愛的妹妹,怎可以再無所為呢。
就這般到了最后一日,佛經(jīng)抄寫完畢,戒齋三日也到了,沈芷衣與蕭太后跟著僧人來到第一日的地方。
上香,鞠禮。
再奉上三日來抄寫的經(jīng)書,求得一枚平安福。
如此便算祈福結(jié)束了。
蕭太后幾日因著擔(dān)憂,休息甚少,從蒲團(tuán)上起來,頭突地發(fā)暈,嬤嬤扶著她便回了院內(nèi),稍作調(diào)整后便返回皇宮。
沈芷衣憋了幾天,眼瞧著馬上就又要回皇宮了,想著來一次,便帶著紅豆往寺里到處逛逛。
“女施主,算姻緣嗎?”
身后傳來一道蒼老,古拙的聲音。
沈芷衣轉(zhuǎn)頭看去,是廟里的老和尚,面相和善,胡須雪白微蜷,坐在一個桌案前,頗有仙風(fēng)道骨之感。
此時他正和藹地笑道:“貧僧的卦象可是很準(zhǔn)的。”
沈芷衣掃過桌案上的銅幣和簽筒。
她來了興趣,抬步走了過去。
“這要如何算?”
“女施主站在這里,便可?!?/p>
說著他拿起龜殼,三枚銅板在里面輕輕晃動,須臾倒出。
“甲乙丁卯,紅鸞星動,天狼星移,命定糾葛,女施主的姻緣就快來了。”
老和尚笑呵呵道,“老衲與女施主有緣,不如就再送女施主一簽?!?/p>
瞧著這老和尚仙風(fēng)道骨的,結(jié)果居然這么像騙子。沈芷衣心里腹議。
但她還是給了老和尚一個面子,輕晃簽筒,掉出的簽子被拿起。
公整的楷字,上書兩行小字。
“要見無因見,拚了終難拚?!?/p>
沈芷衣疑惑問道“這是何解?”
老和尚卻搖搖頭,“不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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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時三刻,寺廟人來人往,假山處青蔥翠綠,小橋流水。
沈芷衣氣鼓鼓地走過無人之處,心里還在為剛才那位老和尚的話生著悶氣。
不解就不解,還搞這么多彎彎繞繞,留個懸念。
真是道貌岸然!
“殿下!殿下!您等等奴婢!”
紅豆緊趕慢趕地追上她,想起剛才那老和尚說完后,長公主就沉了臉,錯愕罵道“你耍我?”
說完就甩袖離去。
若不是顧忌著是在白塔寺,憑著公主平日的脾性,定是要把這桌案都掀了,出一頓氣。
沈芷衣在氣頭上,聽見身后動靜不耐道:“都退下。”
紅豆腳步頓住,躊躇不前,猶豫要不要跟上去時,沈芷衣已經(jīng)過了假山一處拐角。
她心里著急,還是跟了上去,可是等過了拐角,長長青石路卻再無沈芷衣的蹤影。
“殿下?殿下!”
沒有回應(yīng)。
周圍不知何時起了寒霧,帶著沁心的涼氣穿過輕薄衣裙。
陰冷寒氣仿佛籠罩在身后,沈芷衣心里有點(diǎn)發(fā)悚,喊了幾聲紅豆卻沒人應(yīng)和。
她突然發(fā)現(xiàn),寺廟安靜了好多,上一刻還是晴空萬里,下一刻卻陰云遮日,天色變得昏暗。
風(fēng)聲簌簌,好似嚎哭。
不安爬山心頭,她摸索著想要趕緊離開這里,卻怎么也繞不出濃烈的霧。
身后傳來細(xì)微的沙沙聲響。
一道暖光鋪在她雪白裙邊,氤氳開來。
她盯住那光束,僵直站立許久,才緩緩轉(zhuǎn)過身。
突如其來的暖光散去不少霧氣,假山的樹木在風(fēng)中輕輕搖晃。
而那束光來自于遠(yuǎn)處的孤燈,焰火輕輕搖曳,照亮那一片昏暗。
沈芷衣看見石壁下佇立的欣長身影。
幾乎是在沈芷衣轉(zhuǎn)身的一剎那,他也跟著動了。
沈芷衣眼睜睜看著他走近,手中提著燈盞,成為這昏暗天地間唯一的光亮,身上穿著的玄金色長袍劃過冷風(fēng)。
衣領(lǐng)上的白毛厚重,衣袂修著獸紋,他穿的竟是冬衣!
他離得近了,沈芷衣才瞧清他面容,清瘦蒼白的面龐透著鋒利,發(fā)烏飄逸,眼瞼下睫羽濃密纖長。
頭未加冠,披散開來,看著未及二十。
身上帶著濃重的寒氣,凜冽地讓沈芷衣一個哆嗦。
他站定在她面前,平靜的目光落在沈芷衣身上。
沈芷衣就這么對上一雙剔透空洞的眼,卻無端有點(diǎn)冷,仿若料峭寒風(fēng),刺骨凍人。
“你……”她渾身緊繃,猶豫掙扎著要說什么。
少年的目光卻已經(jīng)移開,投向她身后。
沈芷衣咽了下口水,跟隨著他目光看去,是一塊石碣。
在暖黃的焰火照耀下,可以看見石碣上青苔遍布,上面原本的幾行小字已經(jīng)模糊不清,可見年代久遠(yuǎn)。
沈芷衣瞇眼看才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分辨出一個‘行’字。
行什么?
她還沒來得及細(xì)想,便見少年偏過頭,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
他薄唇翕動,融入夜里,沈芷衣在寒風(fēng)灌耳所引起的耳鳴眩暈中努力辨清少年人清冽,平穩(wěn)的聲線:“這里,可是白塔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