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忙,忙著借錢,忙著與時間賽跑。規(guī)則是公平的:誰先借到八萬塊錢,誰就能娶到老婆。
周瓦已經(jīng)被淘汰出局。
晚上,他一個人在家??湛盏奈葑樱挥兴粋€人呼吸,顯得有些曠蕩。外面的風(fēng)很大,光禿禿的枝梗在大幅度地搖擺。
周瓦關(guān)上了屋門,坐在床邊,看著那三只羊。
五年了,他一直和羊一起睡。
屋子里那么安靜,羊那么安靜。它們不管把腦袋轉(zhuǎn)向那個方向,總有一只眼珠子和周瓦對視。
周瓦第一次發(fā)現(xiàn)這個現(xiàn)象,覺得有點怪。也許,每天深夜它們都這樣看著他,只是,他睡得很死,毫無察覺。
周瓦說話了,對著那三只羊說話了。在孤寂的深夜,他覺得自己的行為十分恐怖:“你看什么?”
羊不語。它的靜默令人生畏。
躺在床上,周瓦又覺得自己很荒唐。三只羊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有月光,地面上很白很白。
院子里有人走動。
他家的院墻早已坍塌了大半,任何人都能隨便出入。
如果是人還好說,萬一不是呢?
周瓦又想到了那個只有一只耳朵一條眉毛一只眼睛的紙人。如果它是周瓦,那么,這里就是它的家。難道是它回家了?
周瓦壯著膽子打開了屋門。
門口有一只黃膠鞋。
一個黑影站在陰暗處,黑糊糊地看著他。
“誰?”周瓦低低地問。
“我?!笔琴Z棉。
“你干什么?”
靜默了兒秒鐘,賈棉說:“聽說你撿了一只黃膠鞋,正好我也有一只,沒用了,送給你配成一雙?!?/p>
周瓦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就沒說話。
賈棉接著說:“是我埋了賈瓜子。”
她終于承認墳里那只黃膠鞋是她的了。
賈棉又說:“賈瓜子確實是自殺?!?/p>
周瓦問:“你為什么把他和你姐姐埋在一起?”
賈棉答非所問地說:“明天中午,我家辦喜事,請你去喝喜酒?!闭f完,她跨過院墻,輕飄飄地走了。
看來,有人已經(jīng)借到了八萬塊錢。
周瓦的心徹底涼了。
天還是陰著。
棗樹旁邊支起了兩口大鍋,一口鍋里是白菜燉五花肉,另一口鍋里是蘿卜燉五花肉。村子里的風(fēng)俗是這樣的:隨三十塊錢的禮錢,可以吃到兩碗燉菜,還能鬧洞房。
來了很多人,大都是光棍。
他們對燉菜興趣不大,只想鬧洞房,找機會接近異性。如果能渾水摸魚干點什么,那就更好了。
這種場合,當(dāng)然要有新郎。
新郎是周提。他當(dāng)了幾年媒婆,最后卻娶了村子里最丑的女人。
沒有人笑話他,反而都很羨慕他,甚至是妒忌他。
賈棉穿了一身紅色的新衣服,看上去比昨天漂亮了一些。她一點都不害羞,進進出出招呼客人。
沒有司儀,沒有鮮花和紅地毯。拜完天地之后,放幾掛鞭炮,大家吃燉菜,然后鬧洞房,婚禮就算是結(jié)束了。
菜燉好了,一人兩碗。沒有桌子,他們就蹲在地上吃。
村子里已經(jīng)有好幾年沒辦過喜事了,大家都很興奮,吃得滿嘴流油。周提還沒喝酒,就要醉了。
吉時到,拜天地。
周提的父母早就去世了,他的大伯坐在那里,等著一對新人叩拜。那老頭也是個光棍,腦子不太靈光,有點瘋,有點傻。
賈棉的兩個嬸子把她摻了出來。她蒙著紅蓋頭。
周瓦不自覺地抽了抽鼻子,聞到了一股漿糊味。他的心里“咯瞪”一下。有人吹起了噴吶,曲調(diào)一點都不喜慶,有些悲涼。
村長扯開嗓子喊:“一拜天地——”周提拜了下去,賈棉沒動。
村長一愣,以為她沒聽見,又喊了一遍。
周提又拜了下去,賈棉還是沒動。
“她是紙人!”那老頭突然喊了一嗓子。
頓時鴉雀無聲。
周提愣了片刻,掀開了賈棉的紅蓋頭。
不是賈棉,是一個紙人。從五官上判斷,它應(yīng)該是賈棉的姐姐。
院子里一片死寂。不知道是誰的手松了,碗掉在地上,碎了。
“這是怎么回事?”周提指著紙人,有些懵了。
賈掛面不動聲色地說:“它是你老婆。”
“我老婆是你閨女。”
“它就是我閨女。”
“它是紙人,是死人!”周提聲嘶力竭地喊。
賈掛面冷冷地說:“我說給閨女找婆家,又沒說給哪個閨女找婆家,是你想錯了。對了,我還給閨女準(zhǔn)備了全套的家具家電當(dāng)嫁妝,你看看吧?!彼麤_著里屋喊了一聲。
賈棉把全套的家具家電都抱了出來,全是紙糊的。
周提的臉變得比紙還白,嘴唇哆嗦著,半天才說:“我要娶賈棉?!?/p>
“八萬塊錢,你還想娶個大活人?”停了停,賈掛面又說:“天上不會掉餡餅,這世上沒有那么多便宜讓你占?!?/p>
“娶賈棉要多少錢?”
“最少四十萬?!?/p>
“我還幫你干活了?!敝芴岬穆曇衾镆呀?jīng)有了哭腔。
賈掛面不為所動:“那是你自愿的。其實,娶個死人也沒什么,反正你早晚都會死。你要是等不及,可以像賈瓜子一樣自殺。你死之后,我把你和我閨女埋在一起?!?/p>
周提的臉色已經(jīng)比死人還難看。
人群散去了。
新娘子是紙人,他們都不敢鬧洞房了。
他們沒有嘲笑周提,因為他畢竟娶到了老婆,不管是死是活。
周提當(dāng)了幾年媒婆,最后卻連村子里最丑的女人都沒娶到,只娶到個死人,這是為什么?
沒有人知道答案。
其實,每個人心里都有答案,只是,他們不說。
周瓦在村子里慢慢地走。
在一個院子前面,他停住了。他知道,里面有一臺機器,可以看清還沒出生的孩子是男是女。機器是很多年前村子里的人湊錢買的。從那之后,村子里出生的女孩就少了。
周瓦覺得,是那臺機器謀殺了他和其他光棍的老婆。
你覺得呢?
全文完這是一個虛構(gòu)的故事。
這也是一個真實的故事。至少,有70%的內(nèi)容是真實的。
在我們這里,確實有一個村子的村民湊錢買了一臺機器,鑒定胎兒性別。他們只要男孩,不要女孩。
惡果已經(jīng)種下。
很多年以后,故事里的情節(jié)或許真的會在現(xiàn)實中上演。
不信,你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