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九霄,地有九幽。日行至是,則淪於地中,萬象幽暗,陰氣所聚,故曰幽都。
坎水屬陰,幽冥之地,有天下至陰九泉匯入。分別為:酆泉、衙泉、黃泉、寒泉、陰泉、幽泉、下泉、苦泉、溟泉。這九泉之水,盡于歸墟。
冥帝則居于幽都,冥帝宮。
冥帝之下五方鬼王,十殿閻羅,各立宮殿管轄封地。十大陰帥與各司則主從冥帝散于冥界各處,不定時(shí)相聚幽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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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華而幽暗的冥帝宮內(nèi),萬年寒玉雕琢的帝座散發(fā)著森森寒氣,柱上虬龍骸骨的眼窩中,幽藍(lán)鬼火無聲跳動(dòng)。鬼仆妖侍早已被悉數(shù)遣散,只余下黑白無常,殷勤地為霸占著帝座的男子捏肩。
那人一襲白衣,與周遭的陰森格格不入。他閉目小憩,妖孽的容顏在鬼火映照下,竟平添幾分寶相莊嚴(yán)的錯(cuò)覺。
殿外傳來腳步聲。帝座上的靈厭倏然睜眼,那點(diǎn)錯(cuò)覺瞬間幻滅,被眸底那狐貍般的狡黠與漠然取代。
冥帝蚩離淵一身深紅帝服踏入大殿,冠冕下的那雙銀眸鎖定靈厭,語氣隱帶咬牙的意味:“無事不登三寶殿,突然找本帝過來,所為何事?”
冥帝剛在偏殿處理完朝政,便聽下屬通報(bào)說靈厭找他,聞?dòng)嵄懔⒖腾s回主殿。
見靈厭穩(wěn)坐帝位的這幅模樣,冥帝不免心下暗惱:這家伙,還真把冥帝宮當(dāng)自己家了!
帝座上,美如冠玉、冰肌玉骨的男子睜開眼睛,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笑意。
靈厭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摩挲著冰冷的冥王帝印,仿佛那只是件玩物。
靈厭淡淡瞥了眼身側(cè),意在讓二鬼退下。黑白無常卻猶豫著,眼神飄向冥帝,不敢擅動(dòng)。靈厭那冰冷的視線便隨之落在了冥帝身上。
冥帝不耐煩地?fù)]手讓二鬼退下,無奈開口:“有什么事直說便罷,何必整那些彎彎繞繞。”
聽冥帝此言,靈厭依舊不緊不慢地把弄著帝印,蹙眉沉吟片刻,方才幽幽一嘆。
但這輕輕一嘆,卻讓冥帝動(dòng)作微頓:“你這是……找回記憶了?”還是又要惹出什么事情?
“蚩離淵,本尊在這冥帝宮待的膩了。前些日子,記起些零碎往事,不得不離開冥界,你也知本尊如今只是一道殘魂,欲要離開,需一具肉身作引,你去安排?!?/p>
他語氣平淡,卻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冥帝狐疑的瞧了眼帝座上白衣飄飄的男子,靈厭那雙眼睛狡若幼狐,藏了滿肚子鬼主意,這活祖宗自打幾百年前突然出現(xiàn)在冥界之后就沒有安分過。
初來乍到的靈厭只知自己姓甚名誰,自仙界來此,卻不知過往一切,估計(jì)是神魂不全的緣故。
當(dāng)時(shí)靈厭混進(jìn)冥幽宮,像個(gè)冤死的孤魂似的天天在他寢殿四周游蕩,煩了他許久,偏偏他打不過這家伙,他也只是陰差陽錯(cuò)到這,還不能當(dāng)尋常鬼魂對待。
雖是一縷殘魂,但實(shí)力卻不容小覷,起初他也不知這是仙界的哪位上仙,若是知曉早便攆走了哪能留到現(xiàn)在?這活祖宗威脅自己隱藏他的蹤跡,說要在冥界待一陣子,不答應(yīng)便四處惹事生非。
他無奈妥協(xié)之后這祖宗才安分下來,但無聊了還是會搞點(diǎn)事情,四百多年了,不知這回又想做什么。
“去哪,靈界?你好端端的跑靈界做什么?你以為合適的肉身那么好找嗎,若是肉體與魂魄不契合,不僅軀殼報(bào)廢,魂魄也會受損?!?/p>
“本尊知曉,故而求你來了不是?”靈厭眼尾輕翹,舉手投足間滿是慵懶。
“那也不行,本帝不干,你也不怕被仙帝捉回去。況且,這就是你求人的態(tài)度?”
冥帝終是忍無可忍,一把將他從帝座上扯下,自己坐了回去,一臉愁容的揉捏著眉心。
就在身體被扯開的瞬間,靈厭唇角勾起一抹轉(zhuǎn)瞬即逝的弧度。那笑意并非不悅,反倒帶著一種戲謔的愉悅,恰被冥帝余光捕捉,令他心頭一凜,暗自警惕。
其實(shí)他也想把這祖宗送走,六百年前被仙帝暗戳戳封印的幾位上仙,其中一個(gè)便是靜行宮宮主,這件事雖無人再議,但私下早已傳遍六界。
消息傳開時(shí),那靜行宮的一堆死對頭樂的連夜設(shè)宴,無論友家對家通通聚在一起連設(shè)了四五天的宴席,晝夜狂歡。
他前些日子碰到幾個(gè)渾身氣息比他冥界水鬼還要陰濕的仙界之人,那等人心思詭譎難測,近日在暗自打探靜行宮宮主的殘魂位于何處,差點(diǎn)便發(fā)現(xiàn)在他這里。
這靈厭六百年前還是個(gè)毛頭小子便樹敵眾多,如今尋他的也不知是敵是友,哪能隨便拋頭露面吶!萬一被仙帝察覺到靈厭躲在自己這兒數(shù)百年之久,他豈不是要跟著倒霉?
還有他就不明白了,不過兩千年未踏足仙界罷了,他印象中的仙界上仙不個(gè)個(gè)都霽月清風(fēng)的嗎?怎么近來一見卻更像是魔修鬼修似的。
靈厭隨手將帝印扔回冥帝的懷里,轉(zhuǎn)身便走。
“靈厭,”冥帝冰冷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你當(dāng)真以為冥界是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之地?若引火燒身,休怪本帝屆時(shí)袖手旁觀。你如今這般,也不怕被仙帝帶人抓回去!”
“這些問題用不著你操心,這幾日趕緊辦妥,本尊早便想出去轉(zhuǎn)轉(zhuǎn)?!?/p>
冥帝洞悉其意,面色一冷,不禁出言警告。可見靈厭那滿不在乎的背影,他思索片刻,終是無奈揮袖,將此事安排下去。
畢竟這六百年來,靈厭雖失去了記憶,但自身的文采和武力教他的逆子依舊綽綽有余,所以他把靈厭留在冥帝宮教導(dǎo)焱兒。
僅這層關(guān)系在,他怎么也得把事情安排好了。
靈厭對焱兒的教育無可替代,并且靈厭雖淪落至此,但實(shí)力擺在那,何曾讓自己吃過虧?想到此處,冥帝不由得冷哼:
“希望到了靈界他能安分些,別將冥帝宮給扯進(jìn)去……”
三清江的江面上似是被蒙上了一層薄霧,云層后的紅月忽隱忽現(xiàn),四周的一切都籠在霧中,讓人看不真切。
灰黑色的霧氣中仿佛有陰影蠕動(dòng),而薄霧之下的江水更是泛著不祥的暗紅色,細(xì)瞧竟有些冥界魘河的影子,連濺起的水花都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怪石嶙峋的江邊佇立著兩道修長的身影,淅淅瀝瀝的雨不斷穿過他們直直落向地面,濺起一道又一道水花,雨滴穿過魂體時(shí),帶來一陣陰寒的刺痛。
霧色繚繞間,靈厭幽冷的眸子掃過冥帝,那張白皙的臉在迷霧中顯得有些詭譎:“你不在冥帝宮批折子,把本尊拉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就為了淋這蝕骨傷魂的雨?”
雖說蝕骨傷魂,對冥帝來說跟沒有一樣,只是靈厭終究是仙魂,故而會感到刺痛。
冥帝也疑惑為何情形與想象中的不一樣,只訕訕的摸了摸鼻尖,笑呵道:
“上仙莫急,你那日說想去靈界,焱兒知曉此事后辦的比本帝還勤,親自跑了一趟,算出今夜子時(shí)這條江邊會有你找的東西,且等著便是?!?/p>
“搞得如此神秘,那他人在何處,怎的不是他帶本尊過來?”
“你也知道焱兒自幼經(jīng)你教導(dǎo),你要有什么事他比誰都上心。聽聞你想去靈界,他也跟著動(dòng)了心思,勸也勸不住,自己找安排身份去了?!?/p>
冥帝說著醋溜溜的瞪了靈厭一眼,心中已打定主意,若焱兒有何閃失,定唯靈厭是問。
靈厭不再多言,默然凝視著江面由平靜漸趨湍急。突然一道巨浪襲來,穿過他們的魂體惡狠狠的打在岸邊,一個(gè)人影隨著江水“砰”的一聲落在兩人面前。
不待冥帝看清,身側(cè)的靈厭卻驟然僵住——那道與他同源,卻微弱不堪的神魂波動(dòng),竟讓他的識海深處傳來一絲前所未有的悸動(dòng)。
冥帝略微探了探身子。只見來人容貌被烏發(fā)遮住,一身白衣盡染血紅,露出的半截玉臂皆是青紫的傷痕。他算了算時(shí)間,此刻正是子時(sh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