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風(fēng)侯,樂風(fēng)侯,您快別跑了?;?、淮之女士今日要考、考較您功課,倘若不成就要告到臨光侯那里去了。”
侍女卓娘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感覺自己都要昏過去了,乖乖,這也太能跑了。
"姨母素來寬容,絕不會責(zé)怪我。至于柳下師的課業(yè),卓娘你代我呈上歉意,明日我必上門負(fù)荊請罪,以示誠意,懇求她的諒解。"
被稱為樂風(fēng)侯的是一位著淺綠色春服的少女,瞧著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jì),卻身形筆直修長,腰間系金鞭,佩明劍,一雙眼眸澄澈明亮,行動時發(fā)髻上的紅色飄帶飛落于林梢杏花之間,看她快步驟跑,都是似下一秒就要拔劍作歌的快意恩仇。
“卓娘,你莫要再跟著我了,我今日有要緊事,天塌下來,我也得去!”
說話間,她抽手一劍斬斷了栓馬的青銅鏈,利落的翻身上馬,雙手一勒韁繩,馬聲如霹靂弦驚一般炸響,前蹄一騰,似離弦之箭向長安宮飛馳而去。
“樂風(fēng)侯!”
“是樂風(fēng)侯!”
“快快,上前牽馬。”
“吁——”
馬兒乖巧的停在宮門前,她從馬背上一躍而下,也不管上來牽馬的宮人,自顧自地大步流星地就走了進(jìn)去。
新來的守衛(wèi)面露不解,“那女子怎么回事?未曾出示宮牌徑直入內(nèi)!”
“傻小子,那是樂風(fēng)侯,劉威。她既是皇帝的侄女,又是皇后的外甥女,棠溪侯劉總與雨霖侯呂?的獨生女兒,氣焰權(quán)柄之盛,豈是你我可以過問的,當(dāng)心得罪了貴人惹禍上身。”
旁邊閱歷豐富的老油條老神在在,向初出茅廬的青蛋子娓娓道來。
紫宸殿
于長安宮南,乃魯元公主的雅居,雖不廣袤,亦無豪奢之氣,卻獨以紫檀香木構(gòu)筑而成。室內(nèi)空間樸素大氣,高挑的房梁巧妙地聚攏清風(fēng),使得炎炎夏日仿佛有涼泉暗涌,透出絲絲沁涼,讓人沉浸于古韻之中,宛如靜聽南山深處的幽幽回響。
“你家公主呢?”
見到來人,紫宸殿的侍女們趕緊上前行禮,其中一個喚曹醒詞的侍女應(yīng)答道。
"樂風(fēng)侯,公主剛剛在雅殿內(nèi)安憩,容奴婢先行稟報,以免驚擾了她。"
“不必了,我自去未央宮拜見皇后,等你家公主醒了我再來。”【想來這幾日,阿姊因為去匈奴和親之事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我還是先去拜見大姨母好了】
思及此處,她把手中的錦盒遞給侍女,“醒詞,這是我家廚娘做的桃花武昌魚和梅絲胡餅,想著公主甚愛,就帶來午時給公主加餐,你先收下吧?!?/p>
“是誰來了?”
一個溫軟還略帶鄉(xiāng)音的女聲,輕輕巧巧地透到殿外眾人的耳中。
“是娬妹妹嗎?”
“樂阿姊,是我!”
劉威聽到劉樂的聲音,一邊快而脆地應(yīng)聲,一邊腳步利落地往紫宸殿里走去,沒走兩步就迎上了對方。
“娬妹妹,你怎么有空進(jìn)宮?我前日給你寫信,你不是說淮之女士要考較你的功課,忙得腳打后腦勺?”
“好阿姊,你且擾我一日,莫再提功課之言,容我這半日清閑吧~”
劉威悄然避過眾人的視線,目光不經(jīng)意地停駐在魯元公主身上。
只見,她身著一襲素白直裾袍,光影浮動其間,仿佛一捧月光下的清泉,清澈而寧靜。未施半點脂粉的面容,更顯天然去雕飾的韻味,猶如雪后初霽,幽寂聞花。
【樂阿姊性格綿軟細(xì)膩,不喜與人爭執(zhí)爭搶,最是敦厚老實,倘若被和親嫁去匈奴,難保不被人欺負(fù)折辱?!?/p>
掃了一眼殿內(nèi)的一眾侍女,便對魯元公主道:
“阿姊似乎瘦了,我?guī)Я顺允辰o你,讓醒詞她帶人去擺飯,你嘗嘗好不好?”
劉樂輕輕頷首,欣然應(yīng)允,語調(diào)溫潤地吩咐:“醒詞,攜碧君共赴籌備,再添兩盞,不,是四盞飽滿的粟米,務(wù)求蒸得熱氣騰騰,盛入敦厚的大碗之中。某個饞貓最愛這個了~”
說著望向劉威,淺淺一笑。
待人群漸行漸遠(yuǎn),沉浸于各自忙碌之中,劉威這才緩步靠近劉樂,低語問道:“姐姐,我耳聞陛下有意讓你遠(yuǎn)赴匈奴,以和親之策促成兩國交好。此事如今進(jìn)展如何?是否已經(jīng)擬了詔書?”
“我……,我竟全然不知,罷了,他是皇帝,自然有他的考慮,哪有我拒絕的份呢?”
提起這事兒,劉樂神色愈發(fā)幽深
“何況,有些事情,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好不好的都是命……”
見對方如此,劉威焦急起來。
“阿姊!我聽阿母阿父提起,現(xiàn)任冒頓單于已年近40,如此算來竟只比我阿父小幾歲?!?/p>
“何況,那里民風(fēng)彪悍,父死子繼、兄終弟及,阿姊你這般年輕,若是……阿姊,你真得能接受嗎?”劉威光是想想都覺得荒唐無比,感覺自己說他們彪悍都委婉了。
“……傻妹妹,我哪里會怕這個呢?”
魯元公主劉樂的目光溫柔地停留在青春盎然的少女身上?!拔译m然白活了這些歲月,無才無貌,唯有一點,僅有一點,就是不怕吃苦了。也許這也是,那個人選我去的原因吧~”
“我當(dāng)然知道,阿姊你并非不歷風(fēng)雨的嬌花,在這從沛縣到漢宮,皇后和你可謂吃盡了苦楚,受盡了磨難,但總不能因為你能吃苦,就總有吃不盡的苦頭吧?”
想到這個阿姊,在顛沛流離歲月里的遭遇,劉威就不由得心酸難過,過于激動的情緒,使得雙頰染上了淡淡的桃紅,明眸里噙著水光,猶如星辰在清澈溪流中閃爍,映照出無盡的夢幻,有那么一瞬,似乎燙傷了魯元公主那顆原本滿是塵埃與瘡痍的心。
可也只是一刻,轉(zhuǎn)瞬即逝。
但下一秒,熾熱滾燙的溫度毫不講道理得沖進(jìn)了心房,匯聚成萬般波瀾,不斷撥動心弦,讓她潰不成軍。
“實在不行,我去匈奴就是了,我同皇帝說!”少女渾身上下都充斥著勃勃生機,那種熱血激昂的正義感,仿佛烈火般熾熱,每當(dāng)面對世間的不公,她總會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言語之間,鋒芒畢露,閃耀著堅定的光芒。
“……”
“阿姊,你哭了……”
一串淚珠滑落到她的手中,劉威有些怔愣?!笆恰照f錯了什么嗎?”
劉樂使勁兒搖了搖頭,睫毛撐不住淚水的分量,成串的眼淚撲簌簌得滾落來,她哽咽道:“阿娬你抱抱阿姊,抱抱我,好不好?”
“……阿姊”劉威還太小了,她不能懂得魯元公主被人嫌棄、忽略、利用的一生是怎樣的辛酸苦楚,寂寥無助,只能學(xué)著幼時阿母哄自己的模樣,輕撫緩拍著魯元公主的脊背,默默感受著對方那如潮水般,無法言說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