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暈染天際,天邊烏云滾滾。潮濕的空氣厚重,沉悶,風(fēng)聲作起,閃電在空中留下一道白練。窗外的雨勢漸大,從淅淅瀝瀝變成了噼里啪啦。
玻璃上的水跡變成了磅礴的水幕,整個村莊都濕潤起來。
雨是神明的煙花。
雨夜如夢似幻,屋內(nèi)卻如地獄般煎熬。
溫若初這一胎生的得艱難,一直使不上勁,汗水浸濕了她的上衣,嘴唇已被咬破滲出鮮血,面色蒼白,雙手緊緊握著床單。接生婆王老太催道:
“你快使點勁啊,再憋下去你和孩子都有危險。”
或許是因為早產(chǎn),溫若初應(yīng)是使不上勁,婆婆站在一旁擔(dān)憂地望向這邊,沒過多久,一陣哭聲打破了這片寧靜。
一個粉嘟嘟的小團(tuán)子映入眼簾,皮膚嬌嫩,兩只小手又小又白,皮膚紅潤,胖嘟嘟的小臉牽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溫若初看著這個幼小的生命,不禁笑了笑。
她是那樣開心。
一旁的婆婆聽到哭聲,急忙跑了過來,臉上的喜悅絲毫遮掩不住,她急忙問道:
“生了???男孩還是女孩?”
婆婆這么一問,溫若初的笑容頓時僵了。
如果她知道這是個女孩,又會對這個女孩做什么呢?
她發(fā)起瘋來,可是什么都干得出來!
王老太盯了溫若初許久才慢吞吞地答了話:“生是生了,但是個女孩,你不用怕。”最后一句是對溫若初說的,仿佛料到了接下來會發(fā)生的一切。
“ 女孩?”婆婆雙目失神,呆呆的愣在原地,隨即她狂抓頭發(fā),朝天吼道:“女孩,女孩?為什么是個女孩,為什么?為什么!”她跌倒在地,已經(jīng)失去了理智。守在門口的顧井破門而入喊道:“媽,你怎么了?”他看到母親躺在地上,又看向王老太手中的嬰兒,明白了什么,他問道:“是個女孩吧,女孩沒什么用,淹死得了?!彼f著便動上了手,王老太將嬰兒護(hù)在懷里,一旁滿臉寫著“江湖詐騙”的算命先生將扇子一合道:
“且慢,此女萬萬不可溺死,老夫有一妙計?!?/p>
“ 哦?”顧井回頭望向算命先生道:“那還請先生講講是什么妙計?”
算命先生微微一笑,將手中那把寫著“天道酬勤”的扇子展開,道:“將此女名字換作來娣,七年內(nèi)必得一子?!?/p>
坐在地上的婆婆抬頭,想了想,說:“好從今兒起,這個女孩就叫來娣?!?/p>
溫如初躺在床上,側(cè)耳聽了許久,紅了眼眶。
來娣?
從此這個女孩的名字,便喚作來娣。
重男輕女的思想早該被拋棄了,可在這個深山中的村莊,依舊是男尊女卑。
空山新雨后。
雨后的村莊似乎隔外晴朗,細(xì)雨洗盡了塵埃,不經(jīng)意間,微風(fēng)拂過,樹梢輕輕搖曳,大地似乎充滿了生機。
顧來娣正在與同村的孩子玩耍。
她和林汐清在一旁玩泥土,林汐清道:“你叫來娣,是因為你家人不喜歡你嗎?還有為什么你媽媽總是被一條鏈子栓著?”
“我……”來娣沉默了一段時間,一直沒有答話。林汐清也不再追問。
這時,屋內(nèi)傳來一陣喊聲:“顧來娣,你給我滾回來,你媽要生了,趕緊回來?!?/p>
來娣急忙拍拍身上的灰塵,邊跑邊說:“好,我這就來。”來娣沖林汐清擺擺手,便奔向屋內(nèi)。
救護(hù)車停在來娣在門口,她家人一起上車。到了醫(yī)院,看到媽媽被抬走,她忍不住了,問道:
“奶奶為什么媽媽生弟弟就要來醫(yī)院,生我就不能來醫(yī)院?”
“你個賠錢貨,把你生下來就不錯了,花那么多錢干嘛?”
“好吧”顧來娣只能默默接受這個事實。
一段時間過去了,溫若初生了,是個男孩。
病房內(nèi),奶奶懷中抱著弟弟欣喜道:
“太好了!是個男孩!”
原來有的人一出生就承載了所有期盼。
顧井問道:“取什么名字好呢?”
爺爺滿臉笑容走了過來:“我去找大師算算,取名字可不能馬虎?!?/p>
這時候,顧來娣才知道,原來,名字是一件那么重要的事。
自從有了這個男孩,顧來娣在家似乎都沒有什么存在感。他們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弟弟,只有媽媽除外。
顧來娣倚溫若初身上問道:“媽媽,為什么爺爺奶奶都不喜歡我,只喜歡弟弟?!?/p>
半晌溫若初把顧來娣抱在懷里,淚水滲濕了她的衣服。
“是媽媽不好,沒把你生成男孩”
“媽媽會永遠(yuǎn)陪著你的”
可最后她還是食言了
列車通往的黃泉站站滿了已故者,溫若初站在這里,眼中閃著淚花,她的長發(fā)在風(fēng)中搖擺著,巨大的列車駛過,留下深深的車轍,她的身影漸漸模糊,最后,消失不見。
“對不起,是媽媽不好,沒能陪著你長大?!?/p>
屋內(nèi),親戚們在一旁嘟囔,顧井站在一旁,他的母親唉聲嘆氣半天,終于擠出了一句話:
“唉,這事兒,咱家好不容易迎來一件喜事,唉?!?/p>
溫若初死了。
她生前不受人尊敬,死后仍不得安寧。
她平躺在地上,臉上帶著平靜的微笑。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痕跡,鮮血從中溢出。死亡像一個無情的劊子手,奪走了她的生命。她的笑容依舊那么甜,只是這次她真的睡著了。
為了省錢,連棺材都沒有給她買,只是草草葬了。
溫若初的死了,她的親生父母都不知道。
沒有一個人,為她的死感到痛心。
黃昏,顧來娣一個人走在街道上。
在黃昏的街道上,曾有孩童嬉戲的身影,曾有母親柔和的目光,曾有點點微光點亮鄉(xiāng)村的云霞。如今,只剩空巷茫茫,夕陽碎落滿地,她在想著母親的痕跡。
有那么一瞬間,她似乎看到了母親在向她招手。她拼命往母親的方向跑,淚花在空中閃過,一步又一步,她看到她母親張開雙臂擁抱她,待她撲進(jìn)母親的懷里,最后一絲幻想被黑暗吞沒,回憶慢慢被時間磨滅,身影漸漸模糊,時光匆匆而過……
原來是幻覺啊……
可是她希望那是真的。
死是生的序言。
她來到埋葬母親的地方,淚水嘩嘩而下。
她邊抹眼淚邊嗚咽道:“媽媽是大騙子,明明說好的會永遠(yuǎn)陪著我,為什么不在了,不是說好了,我永遠(yuǎn)陪著我嗎……
這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會對溫若初的死,傷心的一個人了。
夜幕降臨,月光織就了一張華麗的帷幕,溫柔的灑在大地上,遠(yuǎn)處幾戶人家屋里閃著星星點點的光芒。顧來娣跪在地上,在母親的墳?zāi)骨?,一陣光芒照在了她的身上,顧井拿著手電筒出來顧來娣,他看到顧來娣在這里跪著,他一腳踹了她一下,顧來娣被踹翻了幾個滾,身上被底下的碎石劃出了幾道傷口,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顧井問道:“你來這干什么?也不嫌晦氣,趕緊給我滾回去?!?/p>
顧來娣不敢反抗,只得乖乖照做。
回到了家,弟弟正在睡覺,奶奶刪了就刪了她一掌。
“你個死丫頭,大黑天的跑哪去了,是不是去看你那個該死的媽了?”
從小到大,他們打她顧來娣從來不敢反抗,只是這一次,點燃了她心中的怒火。
她走上前一把推開奶奶,指著她的鼻子說道:“你憑什么說我媽?你有什么資格這么說她”
或許是顧來娣以前從不敢這樣,奶奶比她的氣勢嚇了一跳。隨即她反應(yīng)過來,用手去薅顧來娣的頭發(fā)。將她往屋里拖,嘴里還罵道:“你個賠錢貨,還好意思提你媽,我們顧家剛有一件喜事,她就跑去自殺,你也不嫌晦氣。”
“你才晦氣,喜事不也是媽媽帶來的嗎?你沒有資格這么說她,你才是賠錢貨?!?/p>
奶奶是在忍無可忍,扇了她一巴掌,將顧來娣摔倒在地。屋子里傳來弟弟的哭聲。
奶奶急忙跑去哄他。
待哭聲停止。
她走了出來
她拖著顧來娣進(jìn)入一間屋子,房間空蕩蕩的,黑暗中帶著一絲靜寂。奶奶說:“今天就在這里睡,煩你三天不許吃飯。
奶奶說完,便走了,將房間屋門鎖上了。
顧來娣在房間內(nèi)一坐下來,月光透過窗子灑進(jìn)屋里,灑在她的身上,她的眼淚流了出來。
屋子內(nèi),女孩的悲傷全部傾瀉出來。
是啊,她沒有媽媽了。
明明說好了,會永遠(yuǎn)陪著她。
“媽媽,我想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