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來的‘小花貓’?”
不可避免,當(dāng)雨水將花瓣滴的散落時,飄飄忽忽,我察覺到了她的眼睛晃晃已照入我的心中,她笑著,拂去我臉上的塵土。
“你沒家人了嗎?”
“以后你就隨我姓了,李……安信,如何?”
所以,她在那時成了我的阿姐。我知道了,她叫李溫筠,是當(dāng)?shù)氐呐畱簟K募摇驮谶@。
晨曦順過濕漉漉的邊墻凝固了土地上的稠漿,跟著打開的窗子,開始有了一絲光亮。
“從前時候,我都是孤零一人……現(xiàn)在家里多了一張嘴。”阿姐抬頭,看著青瓦上水珠淅淅瀝瀝,這樣說著,語中盡是溫柔,“得下份力……讓你活得好好的?!?/p>
她在天晴后,于桃樹旁的石桌上鋪紙,
“這是你的名字?!卑⒔銓⒆诌f給我,“可要收好了?!?/p>
那時我知道了,她每日靠揮墨寫字掙的銀兩。
“阿姐是女兒身,沒什么本事……等阿信長大了……準(zhǔn)能考取功名。”每次當(dāng)她寫的疲累的時候,總會這樣對我說著,桃樹在那時隨風(fēng)搖晃,寂靜的,只有花瓣沾上她的衣角。
我換上了新的衣服,不久入了私塾——
“此子可成大才?!毕壬湮姨熨Y聰穎,料定我能金榜題名。
當(dāng)太陽早已落山,遠方傳來寺廟的鐘聲,稀稀落落的星辰與地上的燈火帶上了濃重的睡意。
阿姐攜著我,當(dāng)她從我口中聽到對先生話的轉(zhuǎn)述,“今夜真暖和……”她看著我笑著,“明日,便是集會……你要什么東西?”
但熙熙攘攘……集會時,我的心中繚亂,攀垂的柳條拂過路上的轎子,四處的吆喝掩蓋了池塘里癩蛤蟆短促而單調(diào)的叫聲。
“我也不知道要什么……”
“你這孩子……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怎么能行?”
“那……”我看著遠方漸漸模糊的官轎,“我要當(dāng)官,當(dāng)大官,要回來養(yǎng)阿姐?!?/p>
“阿信要當(dāng)大官……那就要當(dāng)個為民的好官啊,平安的當(dāng)個好官。”
我聽她慢慢說著,但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卻沒有任何激動的波漾,只有無法明言的淺淺憂愁。
后來,我在束發(fā)之年中了舉人,世間眾人皆稱神童。
我們離開了巷子,去了府城繼續(xù)讀書,生活。但家中支度還是靠著阿姐每日寫字,操勞的人還是她。
“阿姐,白頭發(fā)……”
深邃而又蔚藍的天空,顯得那根白發(fā)透亮,我第一次覺得阿姐瘦了。
“阿姐,讓我?guī)蛶湍惆??!?/p>
“你這孩子說什么呢?當(dāng)初撿你回來,不是讓你去接著干這些生計的?!焙屯R粯?,阿姐總是壓著我,她將銀兩給我,讓我結(jié)交那些學(xué)府同席也不愿用給自己?!鞍⑿畔敫墒裁矗⒔憔拖敫墒裁?,你一定能考上功名,不能讓別人看不起你?!?/p>
她在那時又說起我小時候,私塾同學(xué)欺負我的事兒。
“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人敢欺負我了?!蔽艺f著,“讓我?guī)蛶湍惆伞!?/p>
“那……”她拿出幾張寫了字的紙來,“你看著把這些字交給店家吧?!?/p>
蘇醒的大地接過翻騰的紫紅朝霞。我迎來了日出。
我見到了店家,他應(yīng)該是我與阿姐在府城認(rèn)識最早的人……阿姐平日里極操勞,但有時不得不拋頭露面,卻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整個府城也認(rèn)識不了多少人。
店家說,阿姐極謹(jǐn)微的人,每次匆匆來匆匆走,字寫得好,卻從不議價。但這不合阿姐的脾性。
“昨日你阿姐哭過,今日如何啦?”
但我不知道,“她為何會哭?”
“你不知道?你這弟弟咋當(dāng)?shù)睦铡疫€怪——我說她有弟弟,每日還自己跑干啥?女子日日拋頭露面,背后議論是少不了。”
我恍然了,好像從朝霞的身后,看到了焚燒的太陽。
當(dāng)我沉默回去時,
一縷青煙從煙囪冉冉上升,另一囪煙卻城角冒出來——家的方向。
“阿姐!阿姐!”
我在府城的家在那時被大火毀了,但所幸將阿姐救了出來。
阿姐在那是咳嗽的,手里卻還死死抱著一個箱子。
“當(dāng)時我太不小心了……”
后來,當(dāng)烈日當(dāng)空,成熟的谷物被曬得下垂,阿姐就要這樣說著。那一年,我分擔(dān)了些阿姐重建屋子的事務(wù),盡管阿姐并不樂意。
“要是你受委屈了怎么辦?”她總是這么說著。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別人都是熱于與我結(jié)交,稱贊我為神童。
他們并不知道我還有個阿姐。
但風(fēng)完全靜止了,世界也完全靜止了,無邊的沉寂籠罩了整個空間,袒露出它的面容。
不知為何,兩年后,我落榜了。
阿姐比我長六歲,“我是嫁不出去了?!彼f著。在那段時間,她將我分擔(dān)去的事務(wù)又搶了回來。
讓我認(rèn)真攻讀,可天空吹來的涼氣讓我渾身戰(zhàn)栗,三年后,我又落榜了。
世人對我的態(tài)度也不如之前恭敬,當(dāng)夜色再次展開時,我覺得天上沒有了星光,回到了阿姐身邊。
“阿姐……”我哭了,“阿姐,我……還能當(dāng)官嗎?我不想辜負你的期望?!?/p>
燭火幽禁了這片世界,我看著阿姐又多的白發(fā),又蒼老,又疲累,阿姐看著我,不停的咳嗽,她的眼中也有了淚光。
那時我才知道,阿姐生病了,過度的勞累。
“阿姐,聽說百里以外有名醫(yī),我們備些盤纏銀兩……”
“我沒事……”阿姐還是那樣,“好好做你的事就行,你喜歡什么就做什么?!?/p>
她還是不停的寫著,“咳嗽時手顫,廢了不少紙?!彼龑ξ倚χf。
那一年,我們搬到了京城。
那一年,我上榜了。
京城的集市很紛擾,卻沒了癩蛤蟆短促而單調(diào)的叫聲,我騎馬縱馳,心中恍惚。
“看那是誰家的狀元郎!”
遠遠的,我看到了阿姐,她還是笑著,眼睛看著我。手指仿佛又拂過我的臉。
久日的臥病在床,她的身體現(xiàn)在好像重新?lián)]發(fā)了活力。
但一恍,人流竄動,她又消失了。
我進了家門,穿過鞭炮的氣味,又聞到濃重的藥味,外面的人恭喜賀喜,喧嘩鼎沸。再次游進了這片寧靜世界,我看阿姐老了,她笑著,臉蒼白。卻又有了淚光。
“阿信,你還記得那個箱子嗎……我走后……就打開……那是給你攢的銀票……本來是想著做嫁妝的……后來又想著給你做彩禮用。”
雨落了,嘩啦嘩啦下個不停,但外面的喜慶聲音卻更大了。
“阿信……當(dāng)狀元了,但要平平安安的……平平安安?!?/p>
阿姐那一夜走了,只留下了幾疊書字,寫滿著我的名字。一個箱子,箱子里,是用墨香換來的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