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早知你會來,卻不想,你竟這樣地沉不住氣。”
頤寧宮中靜悄悄的,宮女都退到殿外,太后半倚在床榻之上,透過半開的窗,眺著寢殿西側(cè)栽植的芭蕉。
芭蕉并不十分耐寒,這樣的天氣,縱然花匠照看得再仔細,芭蕉葉的邊緣處也不免有幾絲淡黃,那樣充滿生機的、濃稠得幾乎流淌的綠意,眼下是見不到了。
“今日之事,實在讓兒臣無法靜心?!?/p>
皇后并不意外太后知曉自己的來意,畢竟,近來宮中所有值得她這個皇后注意的事,都與同一人有關(guān)。
“短短半月不到,便從一介宮女一躍而成就正二品妃位?!?/p>
皇后低聲道,“母后,璟妃比華妃,更叫兒臣難安?!?/p>
至少,華妃引以為傲的家族,予她榮耀,也拖累她的腳步。
那一碗墮胎藥,那一味歡宜香,便叫皇后能夠以局外人的視角,高高在上且憐憫嘲弄地看待華妃所有的恃寵生嬌,并耐心等待她可預見的凄涼終局。
但璟妃不行。
這個她至今不曾見過的女子,已經(jīng)奪走了她的丈夫的所有注意力,仿佛除了她之外,他眼中再無旁人。
這樣的威脅,她許多年不曾遇見。
所以,她來見太后了。
皇后相信,同為朱氏女的太后,必不會眼睜睜看著璟妃威脅她的后位,因為,這是她的后位,也是朱氏的后位。
然而,她失望了。
“皇后,你,回去吧?!?/p>
太后合上了眼,疲倦從靈魂升起、透過眼角細密的皺紋散發(fā)出來,恍惚間,她整個人都老了十歲。
“你是皇后,該有皇后的氣度、盡皇后的職責,這樣的話,往后都不要再說,回去之后,也莫要胡作非為。”
皇后神色微變,驚呼,“母后!”
“哀家說,璟妃,你動不得!”
太后卻看也不看她,只道,“你也侍奉皇帝十余年了,他的脾性如何,你也是明白的,莫要做惹怒他的事情?!?/p>
皇帝大清早地往頤寧宮來,難道只是為了告訴她,他有心儀之人,與她分享喜悅的嗎?
他是警告。
若敢動他心尖子一根汗毛,他必不會輕易放過,無論是誰。
她嘆道,“宜修,莫要忘了朱氏?!?/p>
皇后望著太后驟然蒼老的面容,眼底滿是震動,幾乎失聲。
太后也不在意她的無言,只徐徐道,“世人皆道,朱氏一門乃是本朝一等一的貴戚之家,連朱氏中人也這樣驕傲著,可是宜修,撕開這繁花著錦,便是朱氏的虛弱。”
太后的父親,不過是小小的太學禮官,若非她入宮成為校書女史,又一步步成為皇子庶妃、天子嬪妃,最后登上太后寶座,何來朱氏如今的榮耀?
“一門三后,多風光???”
太后閉了閉眼,掩住其中百味交雜。
“可是宜修你記著,沒有前朝的男人、只有后宮的女人,朱氏的榮辱便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間?!?/p>
他肯縱容,朱氏才有富貴可享。
太后不禁想,這么些年,她是不是錯了,一味讓朱氏女掌著鳳位,倒叫男兒安于富貴、失了進取之心。
甚至,也與皇帝離了心。
只是,沒有人舍得放著捷徑不走,若能重來一回,太后依然會在皇帝登基之初,擇選朱氏女為他的皇后。
——不到無力回天,誰會后悔?
“兒臣明白母后的意思了?!?/p>
皇后挺直腰卻垂著眼,聲音冷得幾欲成冰,“兒臣告退。”
太后看著皇后一步步遠去,眸中似悲似憫,終于合上了眼。
“竹息,盯著皇后,別叫她糊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