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終于是開口了,語氣低到仿佛墜著千斤重的石,“江杏早在七年前就死了,尚在襁褓里的時候?!彼珙^落下翠綠色的葉片,轉(zhuǎn)瞬又被微風(fēng)掃去,卻散不開心中藏及至深的陰影。
“小杏是我姐姐的孩子,是集所愿而生的孩子,卻因為奶娘的疏忽,連滿月禮都沒有過就夭折了?!?/p>
“我長姐悲痛欲絕,郁郁寡歡,身體每況日下——”
宋桓沒有發(fā)出絲毫的動靜,如沉靜的井,傾聽著。
“——甚至于神志都受到了影響?!?/p>
光影跳躍,折出了一點(diǎn)清晰的光路,穿行在林葉間,也在每個人的眼底印出來暉芒,休整的人們聚在一起或說笑或閉目歇息,絲毫不見先前的惶惑。
江伍誠心中生出了不解,抬眼就能看見歇腳處對面的兩人。
他抿唇,敏銳地覺察出不對勁,可也明白,這已經(jīng)不是他能一一悉知的事情了。
宋桓將視線從江伍誠身上收回來,耳邊落下最終的言語。
他瞇著眼睛看著飄在空中打著旋的葉子,光線沿著葉脈歪七扭八,就像是命途不絕而跌宕起伏,“所以你趁著這個機(jī)會,把尚未處置的湖桷子用在了令姐身邊,穩(wěn)固她的心神,讓‘江杏’重新活了過來。”
“又處理了知情的奶娘和接生婆,至此江杏的聲息不止?!?/p>
江老靜默半晌,頷首。
“江伍誠?”宋桓偏頭看過去,詢問。
“哪怕出此下策,虧損的到底還是虧損了,年前長姐就已經(jīng)病逝了,小杏便過繼過來了?!苯险f起這些事,眼角下壓,眼底流水的悲傷涌不盡。
“節(jié)哀?!?/p>
宋桓對此不作他感,靜靜看著這位老人緩慢地從情緒里離開,然后視線相交,他背在身后的手,指尖不由得捻了捻。
這是他宋桓準(zhǔn)備動手的習(xí)慣。
“邪物終究是邪物?!苯戏氯粑从X,只道一句。
“客卿不必如此,我好歹也是玄門中人,自會請罪?!蹦请p始終悲傷的眼眸里多了些柔和的情緒,他看著眼前的青年人,多少有些慨嘆,“長姐從前也是,從來都是正氣凜然的,也不知這番作法…”
說著自己搖了搖頭,抬步向著人群走去。
“起車,妖物悉為客卿誅殺,回主家。”
客卿措不及防,頂著一道又一道炙熱的目光走過去,臉色有點(diǎn)木,他懷疑這是江老頭的蓄意報復(fù),尤其是在看到江伍誠步履匆匆,走向堅定地奔著他而來。
更加確信了這老東西不值得他的尊敬。
還陰了他一把!
宋桓木著臉跨馬,輕喝一聲便揚(yáng)長而去,動作干凈利落。
留下一地泥塵,撲了江伍誠一臉。
跑著穿過光路,越過溪流,裹挾著長風(fēng)又是一處僻靜地。
熟悉的場景,熟悉的站位,只是現(xiàn)在身份換了。
“我知曉你有困惑,既江老沒有攔著你來,就是說你可以知情?!?/p>
“只是,你要做好準(zhǔn)備。”宋桓看著人的泛著點(diǎn)紅的眼眶,也不知是知道了點(diǎn)什么還是被風(fēng)吹的,看著不復(fù)初見風(fēng)發(fā)。
奔波許久,如今又未整頓,瞧著憔悴些許。
哪里像宋桓,再趕再急都能給自己順手掐個訣,心底總有個念頭,不能太邋遢,會遭嫌棄的。
可是轉(zhuǎn)念一想,誰又會來嫌棄他?
江伍誠下意識眨了眨眼睛,轉(zhuǎn)而去看茂密的樹叢。
良久,他才出聲:“無妨,客卿直說便是?!?/p>
這做好了準(zhǔn)備的結(jié)果就是,這小子蹲在樹后面抹眼淚。
“你都不存疑一下嗎?就這么信了?”宋桓靠在邊上的巨石上,漫不經(jīng)心地望著遠(yuǎn)處,那里有溪水潺潺的聲音,款款如流,令人身心落在山間的歸處。
“嗯…爺爺跟我說了一點(diǎn)點(diǎn),我來之前攔了我一下。”江伍誠吸吸鼻子,嗓音像是蒙上了霧,喉間還帶著點(diǎn)哽咽。
“他說客卿是個厲害的人物,你多跟著學(xué)學(xué)?!?/p>
江伍誠抬眼,瞧著更加狼狽了,“若要問詢 ,究察事實?!?/p>
“客卿,我可以相信你的這些說辭嗎?”他站起身,幾步上前面對著宋桓,透著疲憊的眼眸盯著人。
“信則有,不信的話——”宋桓偏了下頭又?jǐn)偸?,語氣無奈。
“——我也無能為力?!?/p>
江伍誠心臟狠狠跳動了一下,不待開口就見人影破散。
“萬事虛實,盡在你心罷了,后會有期。”宋桓溫和的眼神落在江伍誠臉上,最后落下這么一句話,他招了招手算是告辭了。
這只是一片葉子替身。
飄飄忽忽的葉子翩轉(zhuǎn),江伍誠下意識抬手,看著這片翠綠色落在掌心,周身終歸寂靜,仿佛從始至終都只有他一個人。
若非那匹紅棕色的汗血寶馬仍然在原地的話。
——它不解地打了個響鼻,蹄子在原地踢踏幾下。
“架——”
黑棕的尾巴甩開,又帶起了一陣長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