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穿堂風掠過青石巷時,總會捎來鄰居們細碎的絮語:"鯨落那孩子,真是乖得讓人心疼。"
十二歲的林鯨落正蹲在褪漆的門檻上剝青豆,蟬鳴在七月的溽熱里織成密網(wǎng)。她忽然想起兩年前同樣悶熱的黃昏,母親收拾行李箱的轱轆聲碾過老式木地板,像某種節(jié)肢動物在緩慢蛻殼。
"你跟爸爸。"母親說話時始終低著頭,發(fā)縫間露出小塊雪色頭皮,"妹妹太小..."塑料小鹿發(fā)卡從箱沿滑落,被鯨落悄悄踩住。那年她剛學會用沸水給妹妹沖奶粉,卻沒人教她該怎么接住成年人疲憊的眼神。不過她也知道母親帶走她們姐妹兩人,日子是過不下去的。
審判是在菜市場的冬瓜堆旁完成的。父親依舊把摩托車鑰匙掛在腰后,叮當作響地穿行在帶魚腥氣的水泥臺案間。鯨落數(shù)著鐵皮屋檐墜下的水珠,忽然明白離婚證書不過是給早有答案的選擇蓋上紅戳。
梧桐葉開始泛黃時,妹妹的兒童座椅從自行車后座消失了。鯨落把蝴蝶發(fā)卡別在書包內側,任金屬翅尖在帆布上劃出細小裂口。她開始習慣在父親酗酒的夜晚反復擦拭煤氣灶,藍色火苗舔舐鍋底的聲音,比任何話語都來得令人安心。
語文老師布置的觀察日記里,她這樣寫:"陽臺上的綠蘿又抽新藤了,它們的觸須總是先于葉片抵達光明。"而壓在作業(yè)本下的草稿紙上,歪斜的字跡洇著橙汁漬跡:"我的聲帶大概在夏天發(fā)了霉,每次張嘴都像在擠一塊過期的橙子。"
白熾燈管在父親醉倒的脊背上投出柵欄狀陰影,十二個紅星二鍋頭瓶在墻角站成沉默的哨兵。她的父親是個酒鬼有點閑錢總要去買酒,家里更是重男輕女母親因為生了兩個女兒,沒少被父親和奶奶陰陽。
教導主任要求重填的家長信息表正躺在書包夾層。她用橡皮反復摩擦"母親職業(yè)"欄滲出的藍墨水,直到紙面泛起毛邊。第二節(jié)課間飄來的議論像沾了唾液的蒲公英,粘在三年級二班玻璃窗上:"孫悟空的緊箍咒就是沒有媽媽變的。"
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只是捂著耳朵裝作沒有聽到任何東西。
我們總是擅長把疼痛腌漬成標本——當父親掄起的皮帶抽碎玄關鏡那晚,鯨落蜷在廚房數(shù)瓷碗裂痕。第三道豁口與妹妹乳牙的形狀重合時,她突然想起自然課學的琥珀形成原理:那些被松脂包裹的昆蟲,是否在窒息前看到了永恒的光明?
而林鯨落也找到了自己喜愛的事——學習,一個不需要太多成本她努力就可以完成的事。
而她也不負眾望上了沵城最好的高中。
“鯨落要是個男孩就好了?!?/p>
街坊鄰居總會這樣說,但林鯨落并不這么認為,她是女孩照樣可以把生活過得很好。想到這些她的指尖摩擦著銀鐲子上的鯨魚紋路,她想媽媽了,想告訴她自己考上了。
暮色沿著煎餅鐺邊緣往下淌時,林鯨落終于找到了縮在鍋爐白霧里的身影。母親圍裙上凝結的油漬正以某種生物形態(tài)蔓延,第三位顧客為多加的辣醬拍響鋼镚,硬幣在鋁盒里發(fā)芽的聲響驚醒了沉睡的霉斑。
她數(shù)著母親磨破的鞋跟在地面劃出的弧線,那些深淺不一的軌跡多像灶臺上年輪狀的焦痕。當爭執(zhí)聲驚飛了晾衣繩上的麻雀,鯨落忽然看清母親眼角的褶皺里卡著花椒?!切┍粴q月反復翻炒的辛香,正簌簌落進裝著八塊五毛錢的塑料罐。
她攥緊了手里的入學通知書,淚水卻像斷線的珠子一樣落個不停。
她想起來母親自己攢錢讓她去學街舞,每次放學回來都有一些小零食備著。那些簡單的日子似乎像是一場空夢一樣,再也回不去了。
溫瀾鯨我的最后一篇存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