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寧回眸。
一個身著粉色宮裝的宮女,正雙手叉腰,下巴微揚。
眼神里滿是不屑與輕蔑,直勾勾地盯著她。
“玲兒姐姐?!?/p>
姜寧微微欠身,姿態(tài)放得很低,禮數(shù)周全。
玲兒,算是這寢宮里的“老人”了。
她的宮齡比姜寧長了不少,平日里對姜寧,也從未給過什么好臉色。
處處透著一股優(yōu)越感。
“哼,別以為你說了幾句陛下愛聽的,就能一步登天了?!?/p>
玲兒冷哼一聲,那語氣,酸得仿佛剛從陳年醋缸里打撈出來。
“陛下是什么人?”
“那是俯瞰眾生的真龍?zhí)熳?,是手握生殺大?quán)的九五之尊!你懂嗎?”
玲兒刻意加重了語氣,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強調(diào)一個不容置疑的真理。
她繼續(xù)道:“他要的是什么?”
“是極致的順從,是刻入骨髓的敬畏!”
“是被嚇得魂飛魄散、屁滾尿流的奴才!”
“而不是你這種……故作姿態(tài)的所謂關(guān)心!”
玲兒這番話,如同一盆夾著冰碴的冷水。
毫不留情地澆在姜寧心頭。
她很清楚,玲兒所說的,代表了這深宮之中大多數(shù)人的“職場生存法則”。
在她們這些人的眼中,暴君就是一個不可理喻、無法溝通的存在。
想要在暴君手底下安穩(wěn)度日,就必須把自己低到塵埃里,時刻保持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姿態(tài)。
“玲兒姐姐,奴婢不這么認(rèn)為?!?/p>
姜寧緩緩抬起頭,目光清澈,直視著玲兒。
眼神堅定得如同一塊磐石。
“陛下再如何尊貴,他也終究是個人?!?/p>
“有血有肉,有常人皆有的七情六欲?!?/p>
姜寧頓了頓,聲音雖輕,卻字字清晰。
“他真正需要的,恐怕不是一群只知恐懼的奴才。”
“而是一個能真正理解他、能讓他放下戒備信任的人?!?/p>
“你……”
玲兒被姜寧這番話頂?shù)媚樕魂嚽嘁魂嚢住?/p>
像是打翻了的調(diào)色盤。
“你簡直是……瘋了!”
玲兒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劈叉。
“你以為你是誰?”
“一個身份卑微的罪臣之女,也敢在這里妄議陛下?”
“我告訴你,你這種行為,遲早會把自己徹底玩完!”
“玲兒姐姐,奴婢并非妄議?!?/p>
姜寧的聲音依舊輕柔,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奴婢只是……想為陛下分憂。”
“為陛下分憂?哈哈哈哈……”
玲兒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笑得花枝亂顫。
眼角甚至滲出了淚花。
“姜寧啊姜寧,你真是天真得可笑!”
“你以為你是誰?救苦救難的菩薩嗎?”
“你憑什么幫陛下?”
玲兒的眼神充滿了譏諷:
“陛下身邊缺的是什么?”
“是能輔佐他處理朝政的股肱之臣,是能為他開疆拓土的沙場猛將!”
“而不是你這種……只會耍些嘴皮子功夫的花瓶!”
“玲兒姐姐,你又錯了。”
姜寧輕輕搖了搖頭,眼神中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陛下如今最缺的,并非那些所謂的精英猛將?!?/p>
姜寧一字一頓,語氣無比肯定。
“而是一個……能真正懂他的人。”
“一個能感知他內(nèi)心苦楚,能給他一絲慰藉,能讓他安心將后背托付的人?!?/p>
“你……”
玲兒這回是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她死死地盯著姜寧,眼神變幻不定,充滿了復(fù)雜的情緒。
她不得不承認(rèn),姜寧的話,似乎……有那么一絲道理。
但是,她依舊無法相信。
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宮女,真的能改變那個如魔鬼般喜怒無常的暴君。
“哼,你給我等著瞧!”
玲兒最終還是撂下了一句色厲內(nèi)荏的狠話。
轉(zhuǎn)身便走,步履匆匆,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獸在追趕。
姜寧望著玲兒倉促離去的背影,輕輕地嘆了口氣。
她知道,自己選擇的這條路,注定布滿荊棘,艱難無比。
但是,她不會退縮。
她要堅持下去,直到真正敲開暴君那扇緊閉的心門。
“陛下,用膳的時辰到了!”
一個內(nèi)侍尖細(xì)的聲音,打破了寢宮內(nèi)短暫的寧靜。
姜寧迅速收斂心神,轉(zhuǎn)頭看去。
發(fā)現(xiàn)暴君不知何時已端坐在龍椅上,雙目微闔。
仿佛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寒氣。
她款步上前,輕聲問道:
“陛下,今日可有想用的膳食?”
暴君沒有睜眼,也沒有回應(yīng)。
仿佛沒有聽到她的問話。
姜寧心中了然。
這是暴君情緒不佳時的老毛病又犯了。
她略一思忖,柔聲道:
“陛下,奴婢看您今日似乎胃口不佳?!?/p>
“不若讓御膳房備些清淡爽口的?”
“奴婢記得,您似乎……偏愛蓮子羹的清甜?!?/p>
“不如讓他們做上一碗,您嘗嘗看可合口味?”
暴君那如同蝶翼般濃密的眼睫,幾不可察地微微顫動了一下。
他緩緩睜開眼,深邃的目光落在姜寧身上。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
“你……如何知曉朕喜食蓮子羹?”
暴君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剛睡醒般的沙啞。
還有一絲難以掩飾的……探究。
姜寧唇角漾開一抹淺笑,眼眸彎彎,如同兩彎新月:
“奴婢見陛下近日似有煩憂,思及蓮子清心安神?!?/p>
“斗膽猜測或許能合陛下此刻心境?!?/p>
暴君的嘴角,竟幾不可見地微微上揚了一瞬。
勾勒出一個極其罕見,甚至稱得上是轉(zhuǎn)瞬即逝的……弧度。
“你倒是……心思玲瓏?!?/p>
暴君低沉地說道。
“那便……來一碗蓮子羹?!?/p>
“奴婢遵旨,這就去安排。”
姜寧盈盈一福,轉(zhuǎn)身退下。
心中卻悄然漫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雀躍。
她感覺,自己似乎離那顆冰封的心,又近了一小步。
御膳房的效率,向來是宮中最高的。
不多時,一碗熱氣氤氳、清香撲鼻的蓮子羹便被恭敬地端了上來。
姜寧親手接過,小心翼翼地捧著。
將蓮子羹呈到暴君面前,柔聲道:
“陛下,請用?!?/p>
暴君接過白玉小碗,用銀匙輕輕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蓮子的清甜與軟糯,在舌尖緩緩化開。
那股熟悉的味道,瞬間撫平了他心中隱隱的躁動。
讓他緊繃多日的神經(jīng),都為之松弛了幾分。
他已經(jīng)有多少年,沒有嘗過這般純粹的味道了。
自從他君臨天下,御膳房每日所呈的菜品,無一不是山珍海味,極盡奢華。
鮑參翅肚,龍肝鳳髓,吃得多了,反而覺得口中寡淡,心中煩膩。
而這碗簡單的蓮子羹,卻讓他恍惚間,找回了一絲久違的……安寧與溫暖。
“尚可?!?/p>
暴君微微頷首,竟破天荒地給出了一句評價。
姜寧聞言,心中頓時樂開了花。
她知道,這看似平淡的兩個字,已是極大的肯定。
自己,又成功地向前邁進(jìn)了一小步。
“陛下若是喜歡,奴婢以后日日讓御膳房為您備著。”
姜寧趁熱打鐵,輕聲說道。
暴君沒有言語,只是垂眸,專注地品嘗著碗中的蓮子羹。
然而,他周身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氣息,卻在不知不覺間,消散了許多。
寢宮內(nèi)的氣氛,也隨之變得輕松起來。
不再那般壓抑沉悶,仿佛緊繃已久的弓弦,終于得到了片刻的松弛。
站在一旁的玲兒和其他宮女太監(jiān)們,目睹了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一個個都驚得下巴幾乎要掉在地上。
她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個一言不合便要人性命,喜怒無常到令人發(fā)指的暴君……
竟然會對一個小小的宮女,展露出如此溫和的一面?
這……
這簡直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她們的心中,不由自主地開始產(chǎn)生了一絲微妙的動搖。
難道,這個新來的姜寧,真的有什么與眾不同的本事?
難道,她們一直以來對暴君的認(rèn)知,都是錯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