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之內(nèi),沉香的余韻如絲如縷,纏繞在空氣里。
陽光穿透雕花窗格,于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面上,投下支離破碎的、斑駁的光影。
暴君凌霄端坐于那張巨大的紫檀木書桌之后。
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依舊拈著那本紙頁泛黃的詩集,目光卻久久未曾在書頁上停留。
他深邃的視線,如同兩道銳利的冰錐,牢牢鎖定在姜寧身上。
仿佛要將她從里到外,看個通透,看個分明。
姜寧垂著眼瞼,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安靜地立于一旁。
她如同一尊精雕細(xì)琢的玉像,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甚至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她心中明鏡似的,暴君仍在回味,仍在權(quán)衡方才發(fā)生的一切。
以及她那句石破天驚的剖白。
“你……”
凌霄終于啟唇。
他的聲音比平日里更加低沉,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不確定,像是在確認(rèn)一個荒謬絕倫的猜想。
“你當(dāng)真……能聽見朕的心聲?”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中擠出,帶著帝王獨有的威壓。
姜寧緩緩抬起頭。
她的目光迎上凌霄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眸,沒有半分退縮與閃躲。
“回皇上,奴婢不敢有絲毫欺瞞?!?/p>
她的聲音輕柔,卻字字清晰,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鎮(zhèn)定。
“奴婢確實……能夠感受到皇上您情緒的細(xì)微波動,乃至更深處的念頭?!?/p>
她微微一頓,清亮的眼眸中掠過一絲審慎,而后補(bǔ)充道:
“這并非什么妖邪之術(shù),只是奴婢自幼便有的一種……較為特殊的感知能力?!?/p>
“特殊感知?”
凌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顯然,這個解釋并未能讓他全然信服。
他放下手中的詩集,修長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著。
身體微微向前傾斜,一股無形的壓迫感,如山岳般朝著姜寧席卷而來。
“如何特殊?”
他一字一頓地問,聲音里帶著不容置喙的審度。
“仔仔細(xì)細(xì),說給朕聽?!?/p>
姜寧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更要顯得無比真誠。
“回皇上,奴婢也說不清這種感知的具體緣由。”
“只是……奴婢自幼便比常人更容易察覺到旁人的喜怒哀樂?!?/p>
“甚至……”她斟酌著用詞,小心翼翼地繼續(xù),“有時候,能模糊地感受到他們心中更深層的一些情緒和想法。”
“就好像……就好像能隱約聽見他們心底里,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話語一般?!?/p>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眼角的余光,謹(jǐn)慎地觀察著凌霄臉上的每一絲細(xì)微變化。
生怕他龍顏大怒,將自己當(dāng)成什么惑亂宮闈的妖物。
凌霄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偌大的書房之內(nèi),靜得仿佛能聽見窗外陽光炙烤宮瓦的微弱聲響。
唯有遠(yuǎn)處隱約傳來的幾聲蟬鳴,更襯得此地寂靜得令人心慌。
姜寧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冷汗,已經(jīng)悄然浸濕了她的掌心。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此刻就懸于暴君的一念之間。
是生是死,全憑他一句話。
良久,久到姜寧幾乎以為自己會窒息在這片死寂之中時,凌霄才緩緩開口。
他的聲音,冷硬如鐵,帶著徹骨的寒意。
“你可知,欺君之罪,當(dāng)如何處置?”
“當(dāng)誅九族!”
姜寧聞言,“撲通”一聲,毫不猶豫地跪倒在地。
她的額頭重重叩在冰冷堅硬的金磚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聲音卻異常堅定,沒有一絲顫抖:
“奴婢所言,字字句句皆發(fā)自肺腑,絕無半分虛言欺瞞!”
“若皇上依舊不信,奴婢……愿以一死,以證清白!”
凌霄垂眸,冷冷地注視著匍匐在地的姜寧。
他那雙深邃復(fù)雜的鳳眸中,翻涌著外人難以揣度的情緒。
他不得不承認(rèn),他從姜寧那雙清澈的眼眸中,確實看到了坦蕩的真誠,以及一種……他渴望已久的理解。
那種被人看透,卻并非惡意窺探,而是帶著善意與體諒的理解。
是他登基以來,從未體驗過的奇異感受。
身為帝王,他早已習(xí)慣了用冷酷和暴戾作為自己的面具和鎧甲。
無人敢于直視他的內(nèi)心。
更無人能夠真正理解他那份深藏于九重宮闕之下的孤寂與疲憊。
可是,姜寧……
這個看似柔弱卑微的小小宮女,她竟然做到了。
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震驚。
同時也讓他心底深處,生出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莫名的不安與悸動。
“起來吧?!?/p>
凌霄的聲音,終于緩和了些許,不再那般寒氣逼人。
“朕……暫且信你一次?!?/p>
“謝皇上隆恩!”
姜寧緊繃的心弦驟然一松,幾乎虛脫,卻仍強(qiáng)撐著,緩緩從地上站起身。
“但你給朕牢牢記住,”
凌霄的眼神,驟然再次變得銳利如鷹,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今日,在此書房之內(nèi),你我之間的這番對話,一字一句,皆不許對外泄露半分!”
“若是讓朕知曉,有半點風(fēng)聲從你口中傳出……”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那未盡之語中所蘊含的雷霆之怒與殺伐之氣,足以令任何人不寒而栗。
“奴婢明白!”
姜寧連忙垂首,聲音恭敬而懇切。
“奴婢對天起誓,今日之事,定會守口如瓶,爛于腹中,絕不向任何無關(guān)之人提起半個字!”
凌霄見她如此識趣,神色這才略微松弛了幾分,輕輕點了點頭。
“你……便繼續(xù)留在御書房伺候吧?!?/p>
“是,皇上?!?/p>
姜寧心中一塊巨石終于落地,暗自慶幸自己又一次涉險過關(guān)。
她知道,自己暫時安全了。
……
與此同時,冷寂的麗景宮內(nèi)。
“你說什么?!”
李貴人猛地從錦榻上彈坐起來。
因為動作過大,帶翻了手邊案幾上的茶盞。
滾燙的茶水潑灑而出,精致的瓷器“哐當(dāng)”一聲摔在地上,碎裂成無數(shù)片。
她卻對此恍若未聞。
“那個小賤婢……姜寧!”
“她……她竟能聽見皇上的心聲?!”
她的聲音尖利刺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翠兒“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嚇得渾身瑟瑟發(fā)抖,連聲音都帶著哭腔。
“千真萬確!此事千真萬確啊娘娘!”
“奴婢……奴婢是無意間聽得真真切切,皇上親口問她,她……她也親口承認(rèn)了!”
“這……這怎么可能?!”
李貴人失魂落魄地跌坐回去,臉上血色盡褪,只余下一片駭人的慘白。
“難道……難道那個姜寧,她當(dāng)真是個……妖孽不成?!”
她猛然想起姜寧在御書房內(nèi)種種異于常人的表現(xiàn)。
越想,心中那股寒意便越是刺骨。
越想,越覺得那個女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脅!
“不行!”
李貴人眼中驟然迸射出怨毒的光芒,如同淬了劇毒的蛇信。
“此事非同小可!本宮必須立刻將此事告知宮中其他姐妹!”
“那個賤婢,若真是妖孽,定不能讓她繼續(xù)留在皇上身邊,蠱惑圣心!”
她甚至都顧不上去整理自己散亂的發(fā)髻和微皺的衣衫。
滿心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毀掉姜寧!
李貴人猛地站起身,帶著滿腔的妒火與驚懼,急匆匆地便朝著宮外走去。
她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姜寧的“秘密”!
她要讓那個賤婢,成為眾矢之的,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