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寧的意識在烈火烹油般的煎熬中沉浮,五臟六腑都似被那霸道的藥力撕扯、焚燒。
她痛不欲生,想要尖叫,喉嚨卻干涸得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黑暗如潮水般將她吞噬,生命力一點點被抽離。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這樣無聲無息死去的剎那。
一抹熟悉的龍涎香霸道地裹挾而來,驅(qū)散了些許灼痛。
緊接著,是凌霄那帶著雷霆震怒,卻又夾雜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驚惶的聲音。
“太醫(yī)!給朕滾過來!”
“她若有事,朕要你們整個太醫(yī)院陪葬!”
是他。
他沒有放棄她。
這個念頭如同一縷微光,勉強支撐著姜寧最后一絲清明。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jì)那般漫長。
姜寧幽幽轉(zhuǎn)醒,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明黃色的龍紋帳頂。
她動了動干裂的唇瓣,喉嚨火燒火燎。
“水……”
沙啞的聲音細(xì)弱得幾乎聽不見。
“醒了?”
一道低沉而略帶疲憊的嗓音在床畔響起。
姜寧艱難地轉(zhuǎn)過頭,對上了凌霄那雙布滿紅血絲的鳳眸。
他眼下有著淡淡的青影,俊美的容顏帶著一絲憔悴,卻依舊難掩帝王的威儀。
“皇上……”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御書房偏殿的絕望,麗貴人猙獰的面孔,以及他最后那句“朕的女人,誰也別想動!”
心口驀地一暖,又有些酸澀。
凌霄親自端過一杯溫水,小心地用小勺喂她飲下。
他的動作稱不上溫柔,甚至有些僵硬,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專注。
“感覺如何?”他問,聲音依舊冷硬,但細(xì)聽之下,能品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關(guān)切。
姜寧感受著體內(nèi)的余悸,輕聲道:“多謝皇上救命之恩。奴婢……已無大礙?!?/p>
只是身體還有些虛軟,心脈處隱隱作痛,想來是那藥中還摻雜了傷人的毒物。
“李德全?!绷柘鰮P聲道。
“奴才在!”李德全幾乎是立刻從外殿小跑進(jìn)來,臉上堆滿了劫后余生的慶幸。
“將昨日之事,一五一十,說給姜寧聽?!绷柘龅恼Z氣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
李德全躬身應(yīng)“是”,便將昨日麗貴人如何帶人發(fā)難,皇上如何雷霆救場,太醫(yī)如何診斷姜寧中了“合歡散”并夾雜了損害心脈的毒物,又是如何連夜調(diào)配解藥,皇上如何衣不解帶守了一夜……娓娓道來。
姜寧靜靜聽著,心中波瀾起伏。
她沒想到,凌霄竟會為她做到這個地步。
那句“朕的女人”,言猶在耳。
待李德全說完退下,殿內(nèi)一時陷入沉默。
凌霄的目光落在姜寧蒼白的小臉上,神色復(fù)雜難辨。
他確實被這個小宮女一次又一次地挑戰(zhàn)底線,卻又一次又一次地為她打破自己的原則。
她聰慧,冷靜,有膽識,更有一種能輕易撥動他心弦的特質(zhì)。
這份失控感,讓他煩躁。
他猛地起身,一言不發(fā)地走出了寢殿。
夜幕低垂,弦月如鉤。
御花園深處,一處人跡罕至的角落,各色奇花異草在月色下散發(fā)著幽幽的冷香。
這里,是凌霄的“秘密花園”。
是他唯一可以卸下所有防備,短暫喘息的地方。
他負(fù)手立于一塊太湖石前,周身縈繞著揮之不去的孤寂與疲憊。
腦海中,是他血腥的童年,母后絕望的眼神,以及那些無休止的陰謀算計。
他以為自己早已習(xí)慣了孤獨,習(xí)慣了不信任任何人。
可姜寧的出現(xiàn),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他心中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漣漪。
“皇上?!?/p>
一個輕柔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
凌霄霍然回身。
姜寧穿著一身素凈的宮裝,發(fā)髻未作過多裝飾,只插了一支簡單的碧玉簪。
月光下,她的小臉更顯蒼白,卻也添了幾分楚楚動人的脆弱。
“你怎么來了?”凌霄蹙眉,聲音冷冽,試圖掩飾那一瞬間的訝異。
她身子還虛著,不在寢殿好生休養(yǎng),跑來這里做什么?
姜寧緩緩走近,福了一禮:“奴婢睡不著,聽李總管說您來了此處,便……想來看看皇上?!?/p>
她頓了頓,抬眸望向他,清澈的眼眸中帶著真摯的關(guān)切:“皇上似乎……有心事?”
凌霄冷哼一聲,別過頭去,不置可否。
姜寧卻從他的沉默中,通過“共情心弦”,清晰地感知到了他此刻翻涌的疲憊、不安,以及那深藏于心的,對失控的恐懼和對溫情的渴望。
“皇上,這里……真美?!苯獙庉p聲打破沉默,目光掃過那些在夜色中靜默吐露芬芳的花草。
凌霄的目光也柔和了些許:“這里,是朕的秘密花園?!?/p>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悵惘。
姜寧心頭微動。
他肯告訴她這個,已是將她視作不同。
“皇上,”她聲音放得更柔,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奴婢知道,您肩上的擔(dān)子很重,心里也藏了很多苦。”
“這世上,或許無人能真正分擔(dān)您的重壓?!?/p>
“但奴婢想讓您知道,至少有一個人,愿意聽您說,愿意試著去懂您。”
凌霄高大的身軀微微一震。
他猛地轉(zhuǎn)頭,鳳眸深沉地注視著她,仿佛要將她看透。
“你……懂朕什么?”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自嘲。
“奴婢懂您的孤獨?!苯獙幱纤哪抗猓凵駡远ǘ纬?,“懂您在無人之處的疲憊,懂您內(nèi)心深處對溫暖的渴望,也懂您……為何會用暴戾來武裝自己。”
這些話,如同一把鑰匙,精準(zhǔn)地打開了凌霄塵封已久的心門。
他從未對任何人袒露過這些。
她們或敬畏他,或諂媚他,或懼怕他,卻從無人試圖去理解他堅硬外殼下的真實。
“朕自幼便活在刀光劍影,陰謀詭計之中?!?/p>
“母后為護(hù)朕而逝。”
“兄弟手足相殘。”
“枕邊之人亦各懷鬼胎。”
他的聲音低沉而壓抑,每一個字都透著徹骨的寒意與倦怠。
“朕……確實很累?!?/p>
姜寧靜靜地聽著,心中涌起一陣尖銳的疼惜。
她伸出手,在凌霄自己都未曾反應(yīng)過來之前,輕輕覆上了他緊握成拳的手背。
“皇上,”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無比堅定,“您以后,不必再一個人扛著了?!?/p>
“奴婢會一直在?!?/p>
凌霄的身體僵住。
她的手很小,帶著一絲初愈的微涼,卻仿佛有一股奇異的暖流,從她的指尖,緩緩滲入他的四肢百骸,熨帖著他冰封已久的心。
他慢慢垂眸,看著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纖細(xì)柔荑。
許久,他反手,將她的小手緊緊攥入掌心。
“姜寧,”他一字一句,聲音暗啞卻鄭重,“記住你今日說的話。”
“若敢背叛……”
“奴婢不敢,也絕不會。”姜寧迎著他深邃的目光,語氣斬釘截鐵。
月光如水,靜靜流淌。
兩人執(zhí)手相立,于這片秘密花園中,共享著片刻的寧靜與難言的默契。
姜寧知道,從這一刻起,她與凌霄之間的牽絆,已然不同。
前路依舊兇險,后宮的暗箭也絕不會停歇。
但她心中,卻也悄然滋生出了一絲名為“希望”的微光。
至少,她不再是孤軍奮戰(zhàn)。
而這位暴君,似乎也開始卸下他那身傷痕累累的鎧甲,露出了一絲柔軟的內(nèi)里。
這,便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