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陽撒過大地,與云無涯戰(zhàn)斗過的地方依然散發(fā)著刺骨寒氣。
祠堂廢墟里,陳少華與那藥人刺客的尸體已僵冷,皮膚上蛛網(wǎng)般的靛藍(lán)冰紋在微光下泛著詭異光澤。
“咳…咳咳……”壓抑的嗆咳聲打破了沉寂。
鹿芷煙癱坐在祠堂柱角,臉色慘白如金紙。褐色的長發(fā)被冷汗浸透,黏在頸側(cè)。她試圖撐起身子,左肩至后背那三道被云無涯冰焰撕裂的傷口處,靛藍(lán)色的毒紋正如活物般蔓延,所過之處,肌膚迅速失去血色,凝結(jié)出細(xì)密的冰晶,每一次呼吸都帶出團(tuán)團(tuán)白霧,仿佛五臟六腑都被寒氣凍結(jié)。
“芷煙!”“別動!”我正準(zhǔn)備查看她的情況,卻被夏靈悅攔下腳步。
夏靈悅單膝跪在她身側(cè),動作迅捷地從腰間一個鹿皮小囊中取出數(shù)根細(xì)如牛毛的銀針,指尖灌注靈力,飛快地刺入鹿芷煙肩頸幾處大穴。銀針入體,針尾竟瞬間凝結(jié)出細(xì)小的冰花。
“凝魄霜…見血封喉,蝕骨侵髓?!毕撵`悅的聲音帶著罕見的凝重,眉頭緊鎖,“我的銀針只能暫時封住心脈,減緩毒氣攻心。但這冰紋……”她看著那仍在緩慢爬行的靛藍(lán)紋路,眼神沉郁,“若無解藥,不出三日,寒毒入心,神仙難救?!?/p>
人證死了,關(guān)鍵的物證賬冊雖在懷里,卻還不足以直接釘死位高權(quán)重的司天監(jiān)大祭司。而芷煙……
“去百草堂!”
傳聞百草堂是神藥匯聚之地,連惑心散這種稀罕東西都能有的,說不定就會有這種毒的解藥。
“對,陳少華是配藥人,就算沒有現(xiàn)成的解藥,鋪子里也必然有線索!或者…他手下伙計可能知情!”
我背起鹿芷煙,她渾身冰寒,整具身軀都宛若一塊堅冰,若不是還能在耳邊感受到她的呼吸,我甚至覺得我背上背著的是一句尸體。
兩人不敢有絲毫耽擱,迅速離開這片血腥之地,朝著長洲城西麻石巷疾行。
長洲城西,麻石巷。
連日的干旱讓巷子里的污濁氣息更加濃重,混合著藥草腐敗的味道,令人作嘔。百草堂那串干癟發(fā)黑的毒喇叭花在晨風(fēng)中無力地晃動,鋪門緊閉,死寂一片。
“砰!”
我一腳踹開搖搖欲墜的店門,木屑紛飛。鋪子里光線昏暗,一片狼藉。藥柜被翻倒,各種藥材撒了一地,濃重的硫磺和鬼哭蘭的酸澀氣味撲面而來,顯然在陳少華死后,這里已被匆忙清理過。
“搜!”我低吼道,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每一個角落。
夏靈悅將鹿芷煙小心安置在唯一還算完好的藤椅上,此刻的她意識有些模糊,身體微微顫抖,呼出的氣息帶著冰晶。夏靈悅迅速在鋪子里翻找起來,動作利落,瓶瓶罐罐被快速拿起又放下。
我則直奔后堂。在灶房角落一個不起眼的柴火堆下,我隱約地聽到了一絲極力壓抑的、細(xì)微的啜泣聲。猛地掀開柴堆,一個穿著灰布短褂、約莫十五六歲的半大少年蜷縮在里面,滿臉驚恐的淚痕,渾身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
“別…別殺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少年看到我的臉,嚇得魂飛魄散,連連磕頭。
我一把將他拎出來,聲音冰冷如鐵:“陳少華死了。說,凝魄霜的解藥在哪?”
少年嚇得語無倫次:“死…死了?掌柜的…解藥…沒有解藥…只有…只有云大人…云大人那里才有…”
“云無涯?”
“是…是司天監(jiān)的云大人…”少年涕淚橫流,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fù)溥^來抓住我的褲腳,聲音帶著絕望的哀求:“官爺!求求你們!別…別傷害云大人!他是個好人!真的!他…他私下給過我們巷子里的人錢,買過米…我娘病了,沒錢抓藥,也是云大人讓隨從悄悄給了銀子…我們這些下等人的命,只有云大人…只有他當(dāng)回事?。 ?/p>
這番話如同冰水,猝不及防地澆在我心頭翻騰的怒火上。好人?救濟(jì)?這與那個操控惑心散、制造恐慌、豢養(yǎng)藥人死士、下手狠辣的司天監(jiān)大祭司,是同一個人?
“除了云無涯,還有什么辦法能解這毒?”
少年茫然地?fù)u頭:“我…我只聽掌柜提過一句,說這凝魄霜的毒,霸道無比,除非云大人獨門的解藥…或者…或者用新鮮完整的鬼哭蘭根莖,以特殊手法煎熬,或許能拔除寒毒…可鬼哭蘭本就稀少,根莖離土即枯,藥性盡失…根本不可能…”
線索似乎又?jǐn)嗔恕?/p>
這時,前堂傳來夏靈悅急促的聲音:“林知安!快!鹿姑娘情況更糟了!”
林知安心中一凜,丟下少年,疾步?jīng)_回前堂。
藤椅上,鹿芷煙已陷入半昏迷狀態(tài),身體冰冷僵硬,那靛藍(lán)冰紋已蔓延過肩胛,正向心口位置蠶食。她原本白皙的皮膚此刻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寒霜,長長的睫毛上都凝結(jié)了細(xì)小的冰晶,氣息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
“不能再拖了!”夏靈悅語氣前所未有的焦灼,“我的銀針快壓不住了!必須立刻回靈霄閣!閣中‘地火靈泉’和幾味至陽的秘藥,或能暫時壓制寒毒,爭取時間!”
“走!”我小心地將鹿芷煙背起。入手處一片刺骨的冰涼,讓我心頭發(fā)顫。我看向地上瑟瑟發(fā)抖的少年,沉聲道:“今日之事,爛在肚子里。若走漏半點風(fēng)聲……”未盡之語,殺氣凜然。
少年嚇得連連磕頭,大氣不敢出。
迅速離開百草堂,夏靈悅在前引路,林知安背著鹿芷煙緊隨其后,朝著城外靈霄閣所在的蒼茫群山,疾馳而去。
靈霄閣,丹鼎峰。
此地終年彌漫著淡淡的硫磺氣息和藥香,峰頂引地下火脈,建有一座“蘊火閣”,內(nèi)有數(shù)口溫度極高的地火靈泉,是煉制烈性丹藥和驅(qū)除寒毒的寶地。
一間由整塊溫玉開鑿而成的靜室內(nèi),霧氣氤氳。鹿芷煙浸泡在一口翻滾著赤紅色泉水的靈泉中,泉水里漂浮著幾株形態(tài)奇異、散發(fā)著灼熱氣息的火紅靈芝和金色藤蔓。她雙目緊閉,臉上依舊毫無血色,但身上蔓延的靛藍(lán)冰紋,在高溫泉水和藥力的作用下,蔓延的速度似乎被強行遏制住了,那層寒霜也淡薄了一些,只是眉宇間凝結(jié)的痛苦并未減輕多少。
靜室外。
夏靈悅剛剛施完一套繁復(fù)的針法,額角布滿細(xì)密的汗珠,臉色也有些蒼白。“暫時壓住了,地火陽力配合‘烈陽芝’和‘金陽藤’,能拖住寒毒三日。三日后…”她頓了頓,沒有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三日…”我望著窗外云海翻騰的七十二峰,山風(fēng)鼓動他殘破的道袍。我緩緩攤開一直緊握的右手,掌心被指甲掐出的傷口已然結(jié)痂,暗紅刺目。
“云無涯的目標(biāo),是東宮祭典。”頓了頓,我繼續(xù)說道,“制造流民暴動引爆炸藥的假象,屠盡東宮,嫁禍于我。皇帝震怒清剿流民,司天監(jiān)便可趁亂掌控城防,只手遮天?!?/p>
夏靈悅點頭:“他必然會親臨現(xiàn)場。要么在混亂中‘護(hù)駕’,再立奇功;要么坐鎮(zhèn)指揮,確保計劃萬無一失。”
“所以,我們要做的,”我轉(zhuǎn)過身,“是將計就計,在祭典上,撕破他的偽裝,逼他現(xiàn)出原形!”
走到石桌前,我將懷中那本至關(guān)重要的賬冊攤開。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硫磺、硝石、鬼哭蘭的交易,以及那行刺目的朱批:“丙戌年七月初三,收冰魄引十二枚,付訖?!彼钢~冊,又拿出一個油紙包,里面是陳少華尸體上刮下的靛藍(lán)粉末,以及從鹿芷煙傷口附近取下的一小片帶著冰紋和血痂的衣物碎片。
“證據(jù),我們有,但不夠直接扳倒他。我們需要制造混亂,打亂他的部署,逼他在眾目睽睽之下露出馬腳!”我望向夏靈悅“夏姑娘,你對藥物氣息最為敏銳。祭典火藥必然提前存放,你能找到它們嗎?”
夏靈悅眼中精光一閃:“只要它們還在長洲城內(nèi),只要還有一絲硫磺和鬼哭蘭殘留的氣息,我就能把它們揪出來!”
“好!”林知安又看向站在角落,仿佛與陰影融為一體的趙瑤光。不知何時,這位精通機關(guān)情報的女子已悄然出現(xiàn),她依舊一身素衣,風(fēng)塵仆仆,顯然也是剛剛經(jīng)歷了一番奔波?!摆w姑娘,我需要兩樣?xùn)|西:能遠(yuǎn)距離、無聲無息破壞精鐵火藥桶的東西;以及…一個能讓我在關(guān)鍵時刻,‘證據(jù)確鑿’地出現(xiàn)在云無涯面前的機會。”
趙瑤光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從隨身的機關(guān)匣中取出兩樣物品:一個巴掌大小、形似弩箭卻通體烏黑的金屬筒;另一個則是幾張薄如蟬翼、材質(zhì)特殊的人皮面具和一小盒特制的藥水。
“蝕鐵水箭,灌入特制蝕鐵散,三十步內(nèi),可無聲穿透半寸精鐵,令其脆如薄餅。”她將烏黑箭筒推給夏靈悅。“至于機會…”她看向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祭典當(dāng)日,百官云集,防衛(wèi)森嚴(yán)。但若…有‘逆賊同黨’手持關(guān)鍵證據(jù),在祭壇外圍‘倉惶逃竄’,被司天監(jiān)‘英勇’攔截…這戲碼,是否足夠精彩?”
我嘴角不免露出一絲微笑“精彩!就這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