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青子捏著繡花針的手在發(fā)抖。
窗欞外飄進的槐花粘在他假發(fā)髻上,混著額角的冷汗,活像剛出鍋的糯米糍。
"小娘子這鴛鴦繡得..."教習嬤嬤用戒尺挑起繡繃,"老身活了大半輩子,頭回見著三條腿的蛤蟆穿肚兜。"
滿屋寡婦哄笑,有個穿杏紅襦裙的姑娘笑岔了氣,腰間系著的五色絲絳纏住了紡車。阿墨在院墻外嚼著牡丹紋繡片,驢耳朵被揪成墮馬髻,鬢角還插著朵顫巍巍的絹花。
子夜更鼓響過三聲時,玄青子終于摸到繡樓暗門。他提著燈籠的手剛觸到門環(huán),懷里的青銅卦錢突然發(fā)燙——錢眼里鉆出根銀絲,正連向二樓那架從不讓人靠近的紫檀繡架。
"要命..."他低頭避開巡夜的梆子聲,假胸里塞的棉團突然掉出半截。月光下那棉絮泛著詭異的青色,細看竟是未燒盡的紙錢灰。
閣樓彌漫著腥甜的腐味。紫檀繡架上蒙著塊人皮絹,絹面美人圖的眸子突然轉(zhuǎn)動,脖頸處針腳裂開,露出底下森森白骨。玄青子用桃木劍挑起絹布,劍穗上的五帝錢叮當作響——那白骨指尖纏著的,正是婉娘丈夫殉葬的玉佩!
"道長好狠的心..."
嬌嗔聲自梁上傳來。穿月白孝服的婉娘倒懸而下,發(fā)間別著的骨針泛著磷光。她足尖輕點繡架,美人圖上的珠翠突然暴長,將玄青子逼到墻角。
阿墨在院中發(fā)出母豬般的嚎叫。驢蹄踹翻染缸的瞬間,二十三架紡車齊聲嗡鳴,纏著的絲線竟全是浸過尸油的頭發(fā)!玄青子趁機甩出裹腳布——那布條上沾著的經(jīng)血突然燃燒,將珠翠燒成灰燼。
"你拿裹腳布當捆仙索?"婉娘笑得花枝亂顫,袖中飛出十根骨針,"奴家教你個乖..."話未說完,針尖突然調(diào)轉(zhuǎn)方向,將她自己的羅裙釘在梁上。
阿墨頂著滿腦袋棉絮破窗而入,驢尾巴卷著個描金漆盒。盒蓋彈開的剎那,上百個指甲蓋大的繡娘木偶涌出,每個后頸都插著骨針。玄青子恍然大悟:"難怪她們的臉..."
話音未落,木偶們突然手拉手唱起童謠:"七月七,繡娘泣,骨做針線魂做衣..."婉娘的面皮應(yīng)聲脫落,露出底下千瘡百孔的腐肉。她十指暴漲,指尖骨針化作利刃刺向玄青子心口!
"急急如律令!"玄青子抓起阿墨偷藏的肚兜擋在胸前。牡丹紋突然活過來似的,將骨針盡數(shù)吞沒。婉娘凄厲尖叫,眼眶里爬出密密麻麻的絲蠶,每條蠶背上都刻著生辰八字。
阿墨趁機尥蹶子踹翻繡架。紫檀木斷裂處滲出黑血,淌成個倒懸的八卦圖。玄青子咬破指尖在肚兜上畫符,絲線突然暴長,將婉娘裹成繭蛹。蠶繭中傳出悶響:"你怎知我舍不得毀這肚兜..."
"三十年前你親手繡的嫁衣,如今還鎖在娘家的樟木箱里。"玄青子扯開假發(fā)髻,露出貼滿黃符的頭皮,"箱底壓著半塊龍鳳佩,刻著你夫君戰(zhàn)死前夜寫的和離書。"
月光忽然大盛。蠶繭裂開,婉娘蜷縮的身影漸漸透明。她腕上五色絲寸寸斷裂,每截絲線都化作句帶血的詩:"妾發(fā)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阿墨突然叼來面銅鏡。鏡中映出少年將軍臨行前的畫面——他將和離書塞進婉娘妝奩,胸口護心鏡上鑲著的,正是青銅卦錢的雛形。
五更雞鳴時,繡樓響起此起彼伏的啜泣。寡婦們對著晨光舉起雙手,皮肉下的骨針正緩緩消融。玄青子癱在染缸旁啃冷饅頭,瞥見阿墨正偷舔婉娘留下的胭脂盒。
"吐出來!"他撲過去掐驢脖子,"那是用尸油調(diào)的...嘔!"
胭脂盒滾落在地,盒底粘著片帶血的指甲。借著晨光細看,指甲上竟刻著行小字:
"嬰塔第八十四階,藏著你要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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