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五年,六月十七,天朗氣清,吉日良辰。朱棣于此日虔敬拜謁孝陵,告祭天地祖宗,隨后于奉天殿正式即皇帝位。
這一年,朱棣以鐵腕與雷霆之勢肅清朝野,于四十二歲盛年踐祚,君臨天下。
這一年,凡建文朝所更改之制,盡數(shù)革除,一復洪武舊章。彼時因忠于太祖、觸怒建文而遭貶斥之臣,皆得昭雪復職;一切律法規(guī)程,若與《皇明祖訓》相違,即刻廢止。另頒詔大赦天下,除謀逆叛國、弒親惡極等十惡不赦之重罪,余者皆獲寬宥。
這一年,建文四年之紀年,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從史冊中徹底抹去,仿佛從未存在。
禮樂鐘鼓聲響徹一日,上一次聽到這般規(guī)模的典禮之聲,還是朱允炆登基之時。
同樣的樂章,迥異的命運,世事無常,滄海桑田。
在這普天同慶的夜里,楚楚獨自登上了宮中最高處的欽天臺。
這里離星星好像特別得近,夜幕中的星河浩瀚如瀑,璀璨的星子仿佛觸手可及,遠處秦淮河的燈火與天際繁星交相輝映,寧靜而遼遠。
夜風拂過,小平悄然上前,將一件披風輕輕覆在楚楚肩頭,柔聲勸道:“娘娘,此處風大,皇上特意囑咐過,您不能長久吹風……”
是了,從今日起,朱棣便是名正言順的大明皇帝了。
楚楚仍清晰記得四年前,小玩子被囚于冷宮時,她憑借警察的直覺嗅到了危險的氣息。明知警察最忌感情用事,那往往意味著任務失敗,可最終她還是心軟了。她騙過所有人將小玩子從冷宮中帶出,甚至還給那次行動起了個代號——“撈丸子”。
她常常回想,若那時小玩子沒有決心回宮見朱允炆,她們或許會尋一處僻靜角落藏身,相依等待著燕王的軍隊踏入應天城。待到子夜時分,十三星連珠異象降臨,她們便會如同來時一般悄然消散于大明時空,就像兩片無緣由飄落又無聲被卷走的落葉,從這錯位的史冊中輕輕褪去痕跡。
而朱允炆,大抵難逃被他四叔誅殺的命運,史書也依舊會記作“自焚而亡”;朱棣,也依然會踏上同樣的帝王之路。
或許,那才是歷史本該遵循的軌跡。
她與小玩子,不過是浩蕩長河中兩粒微塵。仙仙郡主是個早該逝去之人,張無柳也只是亂世中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官,死于攻城之戰(zhàn)再尋常不過。至于柳如眉……許多年后,朱棣還會記得她嗎?
楚楚幾不可察地輕輕一嘆,氣息融入夜風,幾不可聞。
一旁的小平敏銳地捕捉到這聲嘆息,側(cè)過頭輕聲問道:“娘娘……您……您不高興嗎?”
楚楚望著遠處與星河相接的宮燈,唇角彎起一道極淡的弧度,輕聲道:“高興?!?/p>
騙人,娘娘明明一整日都沒個精神,小平在心里默默道,卻不敢說出口,只怯生生地勸道:“娘娘,這里風越來越大了,咱們回去吧?!?/p>
“這就回了?!?/p>
回去的路上穿過御花園,夜色中的園子別有一番景致,白日里嬌艷的花朵在月光下仿佛蒙上了一層柔軟的輕紗,暗香浮動,疏影橫斜。
晚風送來陣陣清甜的花香,分不清是茉莉的清冽,還是桂子的馥郁,亦或是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夜綻之花幽微的芬芳。
行至半途,楚楚忽然駐足,眸光被不遠處一片朦朧花叢吸引住。
楚楚輕聲吩咐:“小平,去替我摘幾枝花來……那枝鵝黃的,還有邊上那株淡紫的……嗯,再要幾朵白色的。”
小平應聲而去,小心翼翼地采擷著,她站在原處,目光掠過那些在夜色中悄然綻放的生命,輕聲道:“這朵好看……那朵也好看……還有那朵……”
回到乾清宮的寢殿中,楚楚將新折的鮮花略加整理,松松束成一捧。恰在此時,殿外傳來一聲清晰的唱喏:“陛下駕到——!”
聲未落,人已至。
“告訴我,真實的歷史,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歷史就是你現(xiàn)在看到的這個樣子。”
朱棣身著明黃緙絲金地升龍袍,邁步而入。袍身上十二團五爪行龍以北斗星陣之勢盤旋騰云,在宮燈照耀下流光溢彩,威勢逼人。這一刻,他不僅是燕王府中那個與她耳鬢廝磨的男人,更是承載天命、統(tǒng)御四海的帝王。
楚楚望著他,仿佛撥開重重迷霧后終于得見高聳入云的蒼山。
她想,她看到了真實的歷史。
“如眉!”朱棣徑直走向她,語氣急切,一把將她擁入懷中。他將頭埋在她纖薄的肩頸處,深深呼吸著她身上特有的氣息。
真好,一回來就能見到她。上天待他終究不薄,曾經(jīng)所受的一切苦楚,仿佛都值得了。
楚楚任由他抱了片刻,才輕輕抬手,將那束剛捆好的,還帶著夜露微涼的花遞到他面前,溫柔笑道:“朱棣,登基快樂?!?/p>
這話真是古怪。
朱棣微微一怔,隨即失笑,接過花束,指尖不經(jīng)意地擦過她的手指:“送我的?”
“嗯?!?/p>
這禮更是奇特。
他低頭看了看懷中這捧遠算不上華麗甚至有些雜亂的花束,唇角笑意更深,“禮,我收下了。不過這禮……未免單薄了些?!?/p>
“你都是皇帝了,天下都是你的了,還計較禮單薄不單薄嗎?”楚楚嘴上抱怨著。
可朱棣心里卻明白,即便他已擁有四海,眼前這個女子,他卻尚未真正完全擁有,他心中始終有一塊空缺,唯有她能填補。
朱棣笑著將她牽至床邊坐下,讓她斜靠在自己肩頭,手臂自然地環(huán)過她的肩膀。
殿內(nèi)不知何時已悄然寂靜,宮人們早已識趣地退了出去,只剩燭火偶爾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映得一室安寧。
在一片靜謐中,朱棣的聲音低沉沙啞,“如眉,你知道今日我在奉天殿接受百官朝拜之時,在想什么嗎?”
“我在想,如果你也站在我身邊就好了?!彼站o了手臂,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如眉,我要讓你做我的皇后。”
楚楚的心猛地一跳。
歷史上朱棣的皇后,是個什么樣的人?
依著古代的規(guī)則,定然是位家世顯赫,德才兼?zhèn)涞馁t淑女子,能與他并肩而立,受萬民敬仰,也能將這深宮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條。
而自己呢?一個來歷不明的穿越者,甚至無法坦白自己全部過去的孤魂野鬼……
她愛他,此刻聽他毫不猶豫的承諾,心口燙得發(fā)疼,她本該為這句話感到欣喜的,可此刻卻像是站在洶涌的時光河流中央,看不清來路,也望不見歸途。
萬千思緒最終只化作一句輕喃,依偎在他肩頭,低聲道:“……朱棣?!?/p>
聞她輕喚,朱棣只覺心都要化作春水,他順勢將人帶入錦帳之內(nèi),帷幔輕垂,遮住一室旖旎。
燭光在帳外搖曳,將交織的身影投在幔上,朦朧如畫。
他的吻細密落下,帶著不容拒絕的溫柔,指尖撫過她的臉頰,最終停留在衣帶處。
呼吸交織間,楚楚能感受到朱棣胸腔內(nèi)有力的心跳,與自己逐漸加快的喘息相應和。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花香與龍涎香交融的氣息,溫度悄然攀升。朱棣的動作既帶著帝王的強勢,又蘊藏著對她獨有的珍惜,仿佛在確認她的存在,又似在訴說無時無刻不曾停止的思念。
衣衫半解,青絲交纏,帳內(nèi)只余彼此漸沉的呼吸與燭火偶爾的噼啪聲,夜正長,情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