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楚楚在躺椅上睡得昏沉，忽聽耳邊一聲稚嫩的輕喚：“張大人？張姐姐？”

　　小平在一旁提點道：“不得無禮，應該喚娘娘?！?/p>

　　“張娘娘？”

　　張……娘娘？怎么稱呼又有新花樣了？

　　楚楚強逼著自己于夢里醒來，卻見柴家妹子立在身邊，“小妹？你怎會在此？！”

　　楚楚顯然失措，小平解釋道：“娘娘不必驚慌，這都是皇上的意思。柴胡已從詔獄出來，自請辭去，柴家妹子今日是來接柴胡回家的，皇上說正好讓她過來陪您解解悶兒?！?/p>

　　楚楚一時愣住，柴小妹本是在關押在教坊司，能夠出現(xiàn)在眼前，便證明已被放了出來。

　　那那些人？……

　　那柴小妹聲音透著稚氣，雀躍而道：“張娘娘曾說要救我們出來，沒想到才不過數(shù)日便實現(xiàn)了，您果真是有通天的本事！”

　　楚楚知道這一切都是朱棣所為，心中泛起一陣陣酸澀來，眼眶通紅一片。

　　將那柴小妹送至了宮門口，柴胡早已在門口等待。

　　幾日不見，那柴胡一身的刑傷，楚楚顧不得許多便來至他面前，與他道：“苦了你了，聽你妹妹說無論怎么樣你都說那晚我是撲螢火蟲去了，多謝了?！?/p>

　　柴胡抱拳一禮，“您曾經(jīng)對我們說過，‘義’字乃是羊字下面一個我，就是說寧愿自己做羔羊，寧愿自己吃虧也要講義氣，這句話柴胡記得?！?/p>

　　這句話其實她也是以前聽香港那群拉幫結派的古惑仔常掛在嘴邊念叨，雖然這群黑丨社丨會很讓警丨署頭疼，但不得不承認也有自己的團結凝聚力在，沒想到最后被她用在了錦衣衛(wèi)的身上。

　　小平站在一旁干著急，本來楚楚親自送柴家小妹出宮已是不合禮數(shù)，若是再跟柴胡多說幾句怕是要再起風波，“娘娘，您身子剛好，可吹不得風……”

　　那柴胡朝楚楚施了一禮，便帶著自家小妹離了這皇宮。

　　楚楚站在那西南角門遲遲不肯離去，直到視線中漸漸淡出了那二人的身影，小平見她愣住，又謹言道：“娘娘，該回去了……”

　　楚楚緩過神色，抿了抿唇，轉身便見一條長遠無盡頭的甬道，縱是正午，陽光也穿不透那層層疊疊的飛檐斗拱，仰頭只見一線灰蒙蒙的天傾軋下來。

　　楚楚由小平扶著緩步往里走著，又聽小平道：“娘娘想來是在宮里待得悶了，若是如此不如娘娘去向皇上求個恩典，皇上定會同意的?！?/p>

　　小平的差事當?shù)迷桨l(fā)精益了，如今也學會了不動聲色哄她高興，還能把她往朱棣那兒引。

　　楚楚心知此番也是朱棣因她軟了心腸，終歸是要去見他，這個時辰，朱棣定然在那里，便一路往奉天殿而去。

　　“娘娘？”守在奉天殿外的三保從遠處見楚楚而來，心中一陣歡喜雀躍，自從朱棣動了真格在朝堂上將鐵鉉處以極刑，所有人便風聲鶴唳，帝王的威壓一日重過一日。

　　只有楚楚守在皇帝一側時便能看帝王冷沉的眉目比素日能慈和些，起碼能讓人喘口氣了，“見過娘娘，皇上早就下過旨意，若是娘娘過來了，不必通傳，直接進去即可?！?/p>

　　楚楚略點過了頭，便入了大殿，在偌大空蕩的宮殿，他負手站在一張鋪滿整面墻壁的大明疆域圖前，背影在那張版圖前顯得渺小隱微，可楚楚知道，他將大明的疆土盡收眼底，勾勒出百年的盛世基業(yè)，他的文治武功、經(jīng)緯天地，皆不是由她一人之力所能阻攔。

　　歷史如車輪滾滾碾壓，將時間的繁華與荒蕪都化作塵煙。

　　楚楚站在門口沒有上前，朱棣轉過身來，便朝她伸出了手，“怎么不過來？”

　　楚楚緩步走了過去，將手遞給了他，與他并肩而站，又聽他說道：“我已讓禮部釋放了那些建文遺臣的家眷，除去賤籍歸放回家，鐵鉉之女也允她們來日婚配讀書人。”

　　他的聲音輕輕的，卻一句一句砸進楚楚的心中，“如果這樣做能讓你安生些?！?/p>

　　“朱棣……”

　　朱棣啟唇而笑，便將楚楚納入了懷中，“好些日子沒聽你喚我的名字了?！?/p>

　　頓了一頓，他又問道：“還會刻意疏遠我嗎？”

　　他低頭看她，兩行清淚掛在臉上，用手指將淚痕輕拭而去，朱棣覺得她的臉又瘦了一圈，“如眉，我給你的假死藥是為了讓你脫身，可你卻用在了仙仙身上。你可以為了她丟掉脫身的機會，也可以為了救鐵鉉之女而身受重傷，可你為什么不為自己考慮？”

　　朱棣將楚楚死死在懷中箍住，手掌卻又撫順著她的發(fā)絲，他的聲音沉沉，“那些人，遠不及你重要。”

　　楚楚偎在他的懷中，盡力讓自己感受此刻的真實。

　　如果說歷史是真的，那她愛的人也是真的。或許史書之中早已記載了朱棣一生注定的功與過，可眼前的人有血有肉，有人性冷暖，她是如此貪戀這一刻的真實。

　　朱棣將她的手掌攤開，拿出了那只被她刻意丟掉的金鑲玉耳墜子，于是復又看向那張地圖，問道：“如眉，你的家鄉(xiāng)，也在這張圖上嗎？”

　　要不要告訴他，告訴他她是跨越六百年的光陰而來的穿越者，她不屬于這個時空，而屬于六百年后的世界。

　　不，不行。

　　哪怕她說了，他信與不信，都是一個疑問，她不能給以后埋下隱患。

　　楚楚心中掙扎片刻，啟口問道：“不是答應我不問了嗎？”

　　“只問這一次，”朱棣神情嚴肅而問：“你會不會有一天也像朱允炆一樣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我不知道……”

　　楚楚真的不知道，就好像朱允炆也沒想過自己的命運會被游夢仙枕帶去六百年后的時空。

　　如果真的再有機緣巧合……

　　朱棣看清楚了一切，又愈發(fā)得不安，他把她重重擁進懷中，只怕面前之人似煙而散，“如眉，你是上天賜予我朱棣的珍寶。答應我，永遠別離開我?！?/p>

　　楚楚愣了一瞬，忽然間便被男子強硬地鉗住了下頜，又粗重地吻了下來，她的腰被他緊緊箍著，一只手又扣著她的腦后，楚楚掙脫不得只能任由他似宣泄般汲取著她口中氣息……

　　門外三保的聲音似有怯意，只道：“啟稟皇上，姚廣孝大人已在殿外等候多時了。”

　　朱棣眼眸微啟，復又緊閉，顯然沒想要停下。

　　楚楚察覺到他的舉動愈發(fā)胡鬧，甚至用手掌在揉搓著她的后腰，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便忽然卯力推離了他，道：“朱棣！”

　　楚楚有些慌亂得理了理發(fā)絲，又退了兩步道：“我先走了，別讓姚先生久等?！?/p>

　　說罷，便再也顧不得氣息仍在粗喘的朱棣，匆忙而去。

　　姚廣孝立在殿外沉穩(wěn)不動，見得楚楚出來，便上前一禮，道：“見過娘娘?！?/p>

　　朱棣將那耳墜重新給了她，如今她又見到了姚廣孝，這一切皆由朱棣安排，楚楚順勢而問：“先生可否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