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克利的陽光很烈，校園里充滿了自由和音樂的氣息。

舞臺很大，聚光燈打在身上的感覺，確實像站在了月球表面，光芒萬丈。

每次演出結(jié)束，掌聲雷動，我都會下意識地在人群中尋找，然后才猛地想起，隔著一整個太平洋，那雙總是安靜看著我的眼睛，此刻大概正埋在厚厚的心理學教材里，或者對著電腦屏幕上一堆我看不懂的數(shù)據(jù)模型皺眉。

距離真他媽是個混蛋！

朋友圈發(fā)演出視頻，總能看到她默默點個贊，頭像一閃而過，像無聲的問候。

我知道她在用功，在拼命，像一棵倔強的小草。

可每當深夜排練結(jié)束，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公寓，看著窗外舊金山陌生的璀璨燈火，那種鋪天蓋地的孤獨感就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

月亮升得再高，照不到屬于它的那片海，也是冷的。

于是，我開始掐著時間算。

算她那邊的深夜，算她自習結(jié)束的時間。

每當想到她可能正獨自坐在冰冷的自習室，被孤獨和疲憊包圍，我就坐不住了。

打開手機，要么分享一首我覺得特別提神、特別適合深夜聽的歌，配上霸道總裁式的留言：“聽聽這個，提神醒腦！比咖啡管用！”。

要么，直接打開外賣軟件，找到她學校附近那家我知道她喜歡的奶茶店，下單，備注：“送到三教108自習室靠窗位置，沈淼同學收，一定要熱的！多加珍珠！”

想象著她收到奶茶時可能露出的、哪怕只有一絲的驚訝和暖意，我這邊深更半夜的疲憊好像也消散了不少。

我像那個固執(zhí)地繞著地球轉(zhuǎn)的月亮，縱然隔著浩瀚的太平洋，也要固執(zhí)地把屬于我的那點微光，投射到她那片沉默的海域，哪怕只能照亮一小片漣漪。

后來，從她室友林悅偶爾“告密”的微信里，我捕捉到一些讓我心頭發(fā)燙又酸澀的細節(jié)。

林悅說，有次她們小組課題卡殼，大家愁云慘霧，是沈淼突然拍著桌子，用一種“簡直像你附體”的夸張語氣喊：

沈淼愁啥！思路卡殼算什么？走！奶茶我請！黃老師說了，糖分是智慧的燃料！

把整個組都逗樂了，氣氛瞬間活了。

林悅還“控訴”，說沈淼現(xiàn)在安慰人，居然學會了“上手”——隔壁寢室的學妹失戀哭得稀里嘩啦，沈淼過去二話不說就揉人家頭發(fā)，還學著我的口吻說：

沈淼哭啥！為了個渣男掉金豆子？走，姐帶你吃火鍋去，化悲憤為食量！天塌不下來！

學妹破涕為笑。林悅最后發(fā)了個感嘆號：

“黃子弘凡！你到底給我們家淼淼灌了什么迷魂湯？！她現(xiàn)在說話做事，活脫脫就是你二號！”

看著這些文字，我對著手機屏幕傻笑了好久，笑著笑著，眼眶卻有點發(fā)熱。

那個總是安安靜靜、習慣把自己縮在角落的女孩，正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卻無比努力地，活成了我的樣子。

她把我曾給予她的陽光和莽撞，變成了她自己的武器，去劈開她世界里的陰霾，去溫暖她身邊的人。

這份無聲的模仿，比任何情話都更讓我心頭發(fā)燙。

「原來，我的光，真的在她那片海里，留下了無法磨滅的潮汐印記?！?/p>

沈淼的朋友圈突然沉寂了。

像一片毫無征兆就凍結(jié)的湖面。

這不對勁。

她再忙，偶爾也會發(fā)點天空的照片，或者吐槽一句“文獻如山”。

這種徹底的沉默，透著一種令人不安的死寂。

我給她發(fā)了幾條信息，石沉大海。

打電話過去，要么無人接聽，要么接通后，她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卻固執(zhí)地說著“沒事”、“感冒了”、“沒睡好”。

騙鬼呢！她撒謊時尾音會不自覺地顫抖，我從小就知道！

終于，在她那條僅對家人可見的、蒼白無力的“沒事，都挺好”的狀態(tài)下，我忍不住了。

電話撥過去，背景很安靜，她的聲音啞得厲害。

我直接戳穿了她拙劣的偽裝：

黃子弘凡說實話。出什么事了？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然后是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聲。

她斷斷續(xù)續(xù)地告訴我，關(guān)于那個綜藝節(jié)目，關(guān)于那些鋪天蓋地的惡意，關(guān)于那些躲在網(wǎng)絡(luò)背后的蛆蟲如何用最骯臟的語言傷害她。

我聽著，拳頭在身側(cè)攥得死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一股狂暴的怒火在胸腔里橫沖直撞，燒得我?guī)缀跻?！那些雜碎！他們怎么敢？！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盡全身力氣穩(wěn)住聲音，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千鈞的重量：

黃子弘凡聽著，沈淼，把那些垃圾話，都當放屁！聽見沒？一個字都不值！你是什么樣的人，我比誰都清楚。他們算個屁！

掛斷電話后，我沖到公寓的陽臺上，對著波士頓的夜空狠狠揮了幾拳，才勉強壓下那股想立刻買機票飛回去的沖動。

不行，我不能只是隔著電話罵幾句。

她需要我，哪怕我不在身邊。

從那天起，每晚十一點，打開手機錄音功能，成了我雷打不動的任務(wù)。

有時清唱一段舒緩的旋律，想象我的聲音像潮汐，一遍遍沖刷掉那些盤踞在她腦海里的污言穢語；有時坐到鋼琴前，即興彈奏幾段干凈的曲子，讓音符代替我擁抱她。

錄好，算著時差發(fā)送。沒有多余的廢話，只有一段音頻。

我知道，她會聽的。

在那些被黑暗和惡意吞噬的夜里，我的聲音和琴聲，是我唯一能送到她身邊的武器，替她筑起一道聲波的堤壩，抵御那些洶涌的毒潮。

月亮的光，也能成為刺破黑暗的劍，對吧？

...

風暴終于過去了。

時間這劑良藥，雖然見效慢，但總歸在起作用。生活重新步入正軌。

畢業(yè)后，我們很自然地選擇留在同一個城市，租了一個小小的公寓。

陽光終于又能照進她的眼睛了。

一個周末，我去外地參加音樂節(jié)，公寓里只剩她一個人。

演出很成功，但心里總有點空落落的，想早點回去。

剛進家門，就看見沈淼坐在客廳的地毯上，背對著我，肩膀微微聳動。

她面前攤開著一個我無比熟悉的、邊緣已經(jīng)磨損的硬紙盒——那個裝著我所有秘密的盒子！

里面的銀杏葉散落一地，像一地金色的心事。

我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隨即又瘋狂地鼓噪起來。

她……都看到了？

那個寫著她名字、貫穿了我們整個青春的秘密寶庫？

我屏住呼吸，像個等待審判的囚徒，輕輕走到她身后。

她緩緩轉(zhuǎn)過頭，臉上滿是未干的淚痕，眼睛紅腫，手里緊緊攥著那片最古老、寫著“淼淼是大海，我是月亮。拉鉤了”的銀杏葉。

她抬起頭看著我，淚水還在無聲地滑落，但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里，沒有了悲傷，沒有了迷茫，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洶涌的溫柔，像月光下終于平靜卻更加深邃的海。

沈淼黃子弘凡……

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卻異常清晰。

她沒有說更多，只是抬起手，用指尖——帶著一種我無比熟悉的、屬于我的那種大大咧咧又透著親昵的力道——輕輕揉了揉她自己微亂的劉海。

這個動作，她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有多么自然，又多么像我在機場、在無數(shù)個瞬間對她做過的。

然后，她才帶著點鼻音，輕聲補了一句：

沈淼你這個……收集破爛的笨蛋。

所有的緊張和忐忑，在她含著淚光的笑容、那個模仿我的小動作和這句帶著嗔怪的“笨蛋”里，瞬間煙消云散。

一股滾燙的熱流直沖眼眶。

我蹲下身，不顧一切地緊緊抱住了她，像抱住了失而復得的整個世界。

下巴抵著她柔軟的發(fā)頂，鼻尖縈繞著她身上熟悉的氣息。

那些散落一地的銀杏葉，像金色的星辰，見證著這一刻的圓滿。

原來，月亮與海的約定，從七歲那顆橘子糖開始，就從未改變。

潮汐起落，月升月沉，我們終將在彼此的光輝里，找到永恒的歸途。

而她，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另一個我，帶著我的影子，勇敢地照亮了自己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