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劫的劇痛還在指尖縈繞，再次睜眼時，鼻尖已漫上清甜的桃花香。五歲孩童的指尖無意識地蜷起，攥住了月白道袍的衣擺，布料上繡著的蒼松暗紋，正隨著衣主的呼吸輕輕起伏。

“小、小師叔？”

頭頂傳來顫抖的嗓音，像被冰水浸過的玉磬。我抬眼，對上一雙盛著萬千星河的眼眸，眼尾微紅，睫羽上還凝著未干的水珠——是上一世拼了命用本源精血為我凝聚殘魂的九淵峰主，江硯秋。此刻他半跪在雕花石榻前，指尖懸在我額前寸許，仿佛觸碰的是即將融化的雪團。

“硯秋哥哥?！?/p>

奶聲奶氣的呼喚出口，他渾身猛地僵住。青瓷藥碗里的褐色藥汁泛起漣漪，濺在他袖口的血痂上——那是上一世我魂飛魄散后，他在雷雨中跪了三天三夜磨出的傷。記憶翻涌，前世臨終時那個帶著血腥味的吻還烙在唇上，此刻卻只能用孩童的掌心，輕輕覆上他冰涼的手背。

他喉結滾動，像咽下了整座蒼梧山的風雪：“你……記得？”指尖終于落下，極輕地貼在我額心，靈力順著掌心傳來，是比靈泉水還要清潤的觸感，“本該等你金丹期再……罷了，先喝藥?！?/p>

藥碗湊近時，我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盯著那道新結的紅痕——是方才端藥時被滾燙的瓷沿燙的。上一世他總把傷痛藏在袖口，這一世，我偏要連這點小傷都揪出來疼：“哥哥吹涼了再喂。”

他耳尖“唰”地紅透，連道袍下的脖頸都泛起薄紅。明明是威震魔界的九淵劍主，此刻卻像被點了穴的凡人，乖乖地用湯匙舀起藥汁，在唇邊吹了又吹，才小心翼翼地遞到我唇邊。藥汁入口時，我故意在他指尖舔了舔，嘗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是他方才渡靈力給我時，偷偷損耗了本源。

“小師叔……”他聲音發(fā)顫，別過臉去看窗外的桃林，卻掩不住唇角的微顫。花瓣落在他發(fā)間，像撒了把碎鉆，我忽然想起上一世他抱著我僅存的半片靈羽，在桃樹下跪成了一座石像，鬢角落滿花瓣卻渾然不覺。

雕花木門“吱呀”推開，掌門師兄抱著尺高的玉匣闖進來，看見榻上的場景，猛地捂住嘴：“小、小師叔醒了？！”玉匣“當啷”落地，里面裝滿的極品靈玉滾了滿地，“師兄給你帶了會發(fā)光的靈兔燈！還有清和真人新刻的《初級劍訣》玉簡——”

話沒說完，窗外忽然傳來清越的鳳鳴。后山那棵枯死百年的靈桃樹，此刻正抽出新芽，粉白的桃花順著風涌進院落，在我掌心凝成小小的鳳凰虛影。江硯秋忽然起身，袖中滑出一枚刻著他本名的玉牌，那是上一世我送他的生辰禮，此刻正泛著溫潤的紅光。

“是鳳凰血脈在回應?！彼讣鈸徇^我發(fā)頂，語氣里藏著化不開的溫柔，“當年你爹娘把你托付給仙門時，說你是鳳凰與人類的混血，天生福澤靈根，能讓枯死的靈植重生。”忽然蹲下，與我平視，“可在師兄們眼里，你從來都只是需要被捧在掌心的小福星?！?/p>

話音未落，窗外傳來重物倒地的“咚”響。鎮(zhèn)守山門的玄龜正扒著窗沿，龜殼上用甲骨文寫著“小師叔的桃花釀什么時候分我一壇”，見被發(fā)現(xiàn)，立刻縮進殼里，只留四只短腿在空中亂蹬。

我被逗得直笑，伸手揪住江硯秋的袖口：“哥哥，我要去桃林看靈桃樹?！彼麩o奈地嘆氣，卻還是將我抱進懷里，指尖劃過我掌心時，悄悄渡了絲靈力護住我尚未穩(wěn)固的靈脈。踏出房門的瞬間，漫天桃花突然凝滯，在我們頭頂凝成一頂花傘——是清和真人躲在屋頂，用術法替我遮太陽。

桃林深處，靈桃樹的新枝正隨著我的靠近而瘋長。江硯秋忽然駐足，低頭時，發(fā)間的玉簪擦過我鼻尖：“上一世你總說，等化形了要給我跳鳳凰舞。”指尖在花瓣上畫出鳳凰展翅的軌跡，“現(xiàn)在雖還是幼年期……”

“那我就先跳給哥哥看?！蔽一沃∧_要下地，卻被他穩(wěn)穩(wěn)托住腰際。靈力順著他掌心漫入，我忽然感覺渾身輕暖，指尖竟凝出小小的火羽，在桃林中踏出歪歪扭扭的舞步。江硯秋望著我，眼中倒映著萬千火光，唇角揚起的弧度，比蒼梧山的春風還要柔軟。

暮色漫進桃林時，他忽然從袖中掏出個錦盒。打開來，是枚刻著“硯”字的玉簪，簪頭嵌著半片金紅色的羽毛——是我前世涅槃時落下的尾羽?！氨鞠氲饶慵绑菚r送，”他聲音輕得像花瓣落在水面，“但現(xiàn)在……”

我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在他驚惶的吸氣聲里，將小腦袋埋進他肩窩：“硯秋哥哥送的，我都喜歡?！备杏X到他僵硬的手臂慢慢收攏，像在擁抱失而復得的珍寶，掌心貼著我后背，一下一下地輕拍，是上一世我瀕死時，他哄我入睡的頻率。

桃林外傳來掌門師兄的呼喚，說給我準備了靈膳宴。江硯秋抱著我轉身時，我忽然看見他道袍下擺沾著的桃花瓣，正隨著他的步伐緩緩融入衣料——那是只有被鳳凰血脈認可的人，才會有的征兆。

晚風掠過耳畔，帶來玄龜悶悶的嘀咕：“小師叔跟九淵峰主貼得也太近了，當年他抱掌門師兄可沒這么溫柔……”話音未落，就傳來清和真人的斥罵：“老龜閉嘴，沒看見小師叔的火羽都纏上九淵的袖口了？”

懷中的人忽然輕笑，熱氣拂過我耳垂：“他們不知道，早在你轉世重生那日，我的靈脈就已經認了你做主人?！敝讣鈩澾^我掌心的鳳凰印記，那里正與他腕間的紅痕遙相呼應，“所以啊，小福星，這一世，你逃不掉了?！?/p>

暮色中的蒼梧山被染成金紅，靈桃樹的新芽在風中搖曳，像在為這場跨越生死的重逢喝彩。我望著江硯秋被霞光染紅的側臉，忽然明白，所謂團寵，從來不是因為血脈或天賦，而是有這么一群人，早在我睜開眼之前，就已經把心鋪成了路，等著我在上面，走出屬于自己的仙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