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破廟逢】
深秋的夜風冷得刺骨,破廟的瓦當漏進月光,照在滿地碎磚上。
蘇妄言縮了縮脖子,把背上的藥簍緊了緊。白日里她在鎮(zhèn)上賣了幾貼風寒藥,換了半塊炊餅,本想連夜趕回山中師父的醫(yī)廬,卻被突如其來的山雨困在了這座破廟。
“吱呀——”
木門被風撞得晃了晃,蘇妄言借著懷里火折子的光,看見供桌上的泥菩薩缺了半只胳膊,香灰堆里臥著只瘸腿貍花貓,見了人也不躲,反倒“喵”了一聲。
她摸出半塊炊餅掰碎扔過去,目光忽然掃到供桌陰影里躺著個人。
那人穿著雪白的衣袍,此刻沾滿了泥污,長發(fā)散在地上,半邊臉埋進磚縫里,一動不動。蘇妄言攥緊了火折子,慢慢湊近,借著跳動的火光,看見他露在外面的手腕上有道寸許長的傷口,血珠正順著指縫往下滴,滴在青石板上竟騰起絲絲白煙。
“妖怪?”
她下意識后退半步,腰間掛著的妄言草突然輕輕顫動——這株三指高的野草是師父用妖血培育的,若附近有妖怪,草尖就會發(fā)紅。此刻草葉雖未變色,卻比尋常時候繃得更直,像是在感知什么。
深吸一口氣,蘇妄言摸出袖中的銀針。父親曾說,懸壺閣的醫(yī)女遇人落難,哪怕明知是妖,也該先救性命。
她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男子的手腕,脈相紊亂,卻有一股異樣的灼熱感順著指尖傳來,像是觸到了燒紅的鐵塊。
“得罪了?!?/p>
她翻開男子的眼皮,借著月光看見一雙靛藍色的瞳孔——這是妖怪化形未完全的征兆??善婀值氖牵砩蠜]有尋常妖怪的腥氣,反而有股若有若無的沉木香,像極了記憶中父親喜歡的味道。
傷口還在滲血,蘇妄言解開腰間的藥囊,取出止血的金瘡藥。指尖剛碰到他的衣襟,男子突然發(fā)出一聲悶哼,頸后皮膚下竟浮出幾片赤紅色的鱗片,在月光下泛著金屬般的光澤。
她的銀飾猛地發(fā)燙,那是母親留給她的懸壺閣信物,懸壺閣的護心印,此刻正貼著胸口突突地跳。
“別……殺……”
男子的聲音沙啞,尾音里帶著難以察覺的顫抖。蘇妄言這才發(fā)現(xiàn)他另一只手正緊緊攥著自己的手腕,指節(jié)泛白,卻又不敢用力,像是怕傷了她。
“我是懸壺閣的醫(yī)女,你受了重傷,我不會害你?!碧K妄言說這話時,目光落在男子頸后若隱若現(xiàn)的紅色鱗片上,心頭一跳——她曾在師父的醫(yī)案里見過類似記載:上古燭龍族鱗片呈赤金色,遇強則顯,是妖中貴胄。
男子似乎被“懸壺閣”三個字震住,攥著她的手慢慢松開。蘇妄言趁機替他褪去外袍,只見左肩上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傷口周圍泛著青紫色,顯然中了妖毒。她取出銀針,在火上烤了烤,對準他肩上的“肩井穴”扎下去。
“嘶——”
男子猛地吸氣,鱗片在皮膚上又顯了幾分。蘇妄言不敢耽擱,迅速取出妄言草的汁液,混著金瘡藥敷在傷口上。說來也怪,那泛著白沫的傷口在接觸到藥汁后,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結(jié)痂。
“你……為何救我?”
男子終于開口,聲音比剛才清晰了些,靛藍瞳孔里映著跳動的火光,像兩簇即將熄滅的燭焰。蘇妄言低頭整理藥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銀飾:“醫(yī)者面前只有病人,不分人妖?!?/p>
話音未落,破廟外突然傳來狼嚎般的呼嘯聲,夾雜著鐵器碰撞的脆響。男子猛地抬頭,瞳孔驟然縮成豎線,頸后鱗片幾乎要破體而出:“青鸞衛(wèi)……”
蘇妄言心頭一緊。青鸞衛(wèi)是伏妖司的精銳,專門追殺妖怪,父親當年便是被他們逼死的??!
“從后門走?!碧K妄言指了指破廟西北角的柴門,那里有條隱秘的山徑。男子卻搖了搖頭,撐著供桌想要起身,卻因妖力不濟踉蹌半步,鮮血再次從傷口滲出。
“我背你?!碧K妄言蹲下身,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再不走,他們就要進來了。”
男子怔住了。眼前的少女不過十五六歲,單薄的肩膀上背著半人高的藥簍,鬢角還沾著幾片草葉,卻在說“背你”時腰板挺得筆直,像極了百年前那個在血泊中抱起幼龍的白衣男子。
呼嘯聲更近了,月光里映出幾道迅捷的身影。蘇妄言咬牙背起男子,他的重量比想象中沉得多,卻又輕得可怕,像是只剩下一副骨架。柴門“吱呀”一聲開了,冷風灌進來,吹得她眼眶發(fā)酸。
“抓緊了?!?/p>
她低聲叮囑,剛邁出半步,肩頭突然一沉,男子的頭重重靠在她頸側(cè),滾燙的呼吸掃過她的耳垂。遠處傳來青鸞衛(wèi)的呵斥:“有妖氣!追!”
蘇妄言攥緊了藥簍帶,在山間小徑上跌跌撞撞地跑著。她不知道這個滿身秘密的男子是誰,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冒著被青鸞衛(wèi)發(fā)現(xiàn)的風險救他,只記得他頸后的赤鱗在月光下一閃而過時,竟與自己銀飾上的紋路分毫不差。
山雨又下起來了,雨點打在破廟的瓦片上,像在敲打一段被歲月掩埋的往事。
而這一晚,蘇妄言腰間的妄言草始終繃得筆直,指向懷中男子心口的位置,那里藏著一片赤金色的鱗片,正隨著他的心跳,與她腕間的銀飾產(chǎn)生著隱秘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