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纏怨》第五章 輪回針腳

中元夜雨打在青石板上時，林硯之正蹲在城隍廟的飛檐上。指間夾著的柳葉刀映著月光，刀刃上刻著的"平妄"二字被雨水沖刷得發(fā)亮——這是他自記事起就隨身攜帶的匕首，刀柄纏著褪色紅繩，繩結(jié)里藏著半枚刻著"同生"的碎玉。

"第十九次了。"他望著功德箱旁穿墨綠長衫的男人，對方指尖正劃過供桌上的平安符，袖口銀牡丹的第三片花瓣繡線歪斜，與他夢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紋樣分毫不差，"每次都選在我畫符時出現(xiàn)，沈硯冰，你就不能換個把戲？"

男人抬頭時眼尾微挑，唇角還噙著慣常的笑："硯之可還記得，你十歲那年在義莊偷哭，把我的里衣領(lǐng)口哭出個窟窿？"他踏碎積水走來，鞋底卻未沾分毫，"后來我讓你繡補(bǔ)丁，你偏要在窟窿上繡朵牡丹，說這樣'既能擋雨，又能招鬼'。"

柳葉刀突然脫手。林硯之望著自己不受控制的指尖撫上對方袖口，發(fā)現(xiàn)銀牡丹的第三片花瓣下，果然藏著道淺紅劃痕——是他昨夜在城郊亂葬崗，本能般揮刀留下的印記。而沈硯冰此刻掌心翻涌的，不再是記憶中的磷火，而是帶著體溫的、人的鮮血。

"你……你不是鬼？"他踉蹌后退，后腰突然撞上冰涼的屋脊，那里紋著與前世相同的銀牡丹胎記，此刻正隨著沈硯冰的靠近發(fā)燙，"可師傅說，惡鬼墮入輪回道必須散盡執(zhí)念，你為何還保留著……"

"保留著這身皮相？"沈硯冰忽然欺身而上，指尖捏住他后頸，林硯之驚覺這觸感不再是鬼道的陰寒，而是帶著活人特有的暖意，"硯之，你以為總樞激活時，我為何要把靈核碎片塞進(jìn)你命魂？現(xiàn)在的我，是用你的半魂和人間香火重鑄的……"

話音被雷聲截斷。林硯之望著對方眼中閃過的黑霧，終于想起師傅臨終前塞給他的手札——最后一頁畫著鎖魂鏈總樞圖，鏈心處刻著極小的字："雙生鎖成時，惡鬼吞半魂，可借人間七情重塑肉身。"而他后腰的胎記，此刻正化作鎖魂鏈的虛影，纏上沈硯冰的手腕。

"你用我的半魂換了人形，卻保留著鬼道記憶。"林硯之抓住對方手腕，發(fā)現(xiàn)那里纏著與自己 identical 的紅繩，繩結(jié)里嵌著半枚"共死"玉佩，"所以每次交鋒你故意露出破綻，不是讓我，而是在逼我用驅(qū)鬼術(shù)刺激你的靈核，好穩(wěn)固這副偷來的軀體？"

沈硯冰忽然低頭咬住他唇，舌尖帶著雨水的涼和血腥味的甜。林硯之聽見功德箱里的銅錢發(fā)出清鳴，那是驅(qū)鬼人血脈的本能抗拒，可心口卻傳來前所未有的暖意——是沈硯冰的靈核碎片，正在他命魂里扎根，像極了十年前義莊火盆里，對方替他暖手時的溫度。

"硯之，你后腰的胎記在發(fā)熱。"沈硯冰的指尖劃過他腰側(cè)，銀牡丹紋樣突然化作鎖魂鏈纏上兩人腰際，"這是總樞在提醒我們，離上一世激活輪回道，剛好過了五十年。而五十年前的今夜——"

城隍廟的長明燈突然熄滅。在絕對的黑暗里，林硯之看見無數(shù)記憶碎片涌來：前世在義莊血衣旁的訣別，槐樹下交換的半片魂魄，還有七歲那年他偷繡錯字的香囊，被沈硯冰藏在貼胸的衣袋里，一藏就是十年。而此刻，沈硯冰掌心托著的，正是那只繡著"平妄"的香囊，緞面上的血珠，分明是他剛剛咬破舌尖滴落的。

"五十年前你用命魂做鏈心，讓我能帶著執(zhí)念轉(zhuǎn)世。"沈硯冰的聲音混著雨聲落入耳中，林硯之感覺到鎖魂鏈正在吸收他的血?dú)猓?現(xiàn)在該換我來還債了。硯之，你可知道，這五十年我在黃泉每走一步，腳底板都會刻上你的名字？"

雷光劈開云層的瞬間，林硯之看見沈硯冰的墨綠長衫下，露出與自己相同的腳踝紅繩。而對方袖口的銀牡丹，不知何時被他的血浸透，第三片花瓣正在緩緩生長——那是他方才揮刀時，故意劃破的位置。

"所以你每次都穿墨綠長衫，故意露出繡錯的銀牡丹，就是為了讓我本能地?fù)]刀？"林硯之忽然笑了，笑聲驚起檐角棲息的夜鴉，"沈硯冰，你比我想象的還要貪心。你不僅要我的半魂，還要我每一世，都親手為你補(bǔ)上銀牡丹的花瓣，就像七歲那年補(bǔ)你衣上的窟窿。"

沈硯冰忽然拽著他躍下飛檐，鎖魂鏈在雨幕中織成血網(wǎng)。林硯之腰間的銅錢劍此刻纏著銀牡丹紋路，劍柄處的"同生共死"玉佩正在與沈硯冰的半枚相合。他聽見對方在魂海里輕笑，帶著五十年前的沉水香："硯之，你可還記得師傅說的'驅(qū)鬼人最忌動私情'？現(xiàn)在你的命魂里纏著我的靈核，每次心跳都是在替我承受天罰——"

話音未落，三道金光穿破雨幕。林硯之本能地將沈硯冰護(hù)在身后，卻發(fā)現(xiàn)金光在觸碰到鎖魂鏈時自動偏轉(zhuǎn)，在地面炸出焦黑的"妄"字。他望著沈硯冰眼中翻涌的黑霧逐漸化作人形，那是十年前義莊里，替他擋住尸潮的、真正的沈硯冰。

"原來總樞的真正作用，是讓我們在輪回中互相修補(bǔ)魂魄。"林硯之摸著對方逐漸凝實(shí)的手腕，發(fā)現(xiàn)沈硯冰掌心的磷火已化作人的指紋，"你用鬼道執(zhí)念替我守住半魂，我用驅(qū)鬼人血脈替你溫養(yǎng)靈核。每一世的交鋒，都是鎖魂鏈在吸收天道的罰力，好讓我們能在人間多留一日。"

沈硯冰忽然低頭咬住他鎖骨，齒間不再有磷火的冷冽，而是帶著活人特有的溫度。林硯之痛哼出聲，卻看見功德箱里的平安符突然自燃，灰燼中浮現(xiàn)出前世血衣領(lǐng)口的"硯冰"二字——那是他們用十世血與淚，在輪回道上刻下的、比任何咒印都牢固的羈絆。

"下一世，我會在春分的雨巷等你。"沈硯冰舔去他唇角的血，鎖魂鏈突然縮成紅繩纏上兩人手腕，"那時你會是剛出師的小驅(qū)鬼人，而我……會是你第一個要收的惡鬼。"

雷聲漸歇時，城隍廟的長明燈重新亮起。林硯之望著空蕩蕩的庭院，發(fā)現(xiàn)地上留著半片銀牡丹花瓣，花瓣上用朱砂寫著極小的字："硯之，你七歲偷繡的香囊，我至今仍藏在貼胸的位置。每次心跳，都是它在替我喊你的名字。"

指尖撫過發(fā)燙的紅繩，林硯之忽然想起夢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場景：沈硯冰站在忘川河邊，掌心托著兩盞魂燈，一盞刻著他的生辰八字，另一盞的燈芯，是用他的血和沈硯冰的執(zhí)念編成的紅繩。而現(xiàn)在，這兩盞燈終于在輪回道上合二為一，照亮的不是黃泉路，而是人間巷弄里，他們注定要互相追逐的、比惡鬼更熾烈的，屬于人的貪妄。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