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兒蘭面色微沉,一字一頓道。“和誰議婚?”
豐京源料定她不敢回絕,輕咳一聲,語氣頗有些得意?!白匀皇钱?dāng)今圣上?!?/p>
朵兒蘭緩緩放下手,周圍的戰(zhàn)士放下彎刀,向兩邊散去,留下中間一條通路。
朵兒蘭從中央走出,她身材高挑,五官熱烈明艷,長發(fā)垂在肩上,灰青色的眸子含著冷意,明明沒做出任何表情,豐京源卻無端地感到攝人的壓迫。
這位草原的統(tǒng)治者分明只是個(gè)年輕的女孩兒。
怔愣間,朵兒蘭已經(jīng)走到近前,眼神中透露著審視。
“你再說一遍?”
豐京源比量比量自己,魁梧彪悍,南冥的糧食關(guān)系著草原六部的命脈,又沒什么可怕的。
一定是感覺錯了,他怎么可能會對她感到恐懼呢?
“圣上希望同草原嫡出的公主締結(jié)良緣?!?/p>
須臾間寒光乍現(xiàn),墜著紅珊瑚珠的匕首狠狠刺下來,豐京源反應(yīng)極快,一把握住鋒利的刀刃,匕首在距離眼珠三寸堪堪停下,一滴冷汗從豐京源額角流下。
豐京源瞳孔猛然收縮,鮮血從掌心滴落,朵兒蘭瞇了瞇眼,毫不留情地收回匕首,豐京源手上的傷口再一次受到創(chuàng)傷,流血如注。
朵兒蘭蹙了眉,將染血的匕首扔給達(dá)落。
后者無奈一笑。
“我說這些,意在告知你,我并非對你們的王朝一無所知,建安三十九年,距今已有三十多年?!?/p>
你們皇帝最小的兒子都已二十有一,他自己更是說不定哪天就咽氣了,半截身子入土,還敢娶妻?”
“仇池?zé)o糧,也可宰殺牲畜,無牽無掛地倒也來去自如,豐侯爺,你猜猜看,草原六部殺光了所有牲畜,會做什么?”
豐伯景聽到她一席話,臉上更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發(fā)燙,傷口隱隱作痛。
朵兒蘭眸光森寒,淡淡地補(bǔ)充。
“第一件事就是屠了你渝州十二郡的城?!?/p>
豐京源好歹身為武將,聽到這等凌辱話氣得青筋直冒,也不顧及什么禮儀了,當(dāng)下便反唇譏諷。
“仇池王權(quán)爭斗死傷無數(shù),填飽肚子尚且有心無力,還敢辱我南冥虎狼之師?”
朵兒蘭斂眸凝著他。“長公主如日中天時(shí)也只不過收拾了自己的藩王,功績就被傳到離譜的程度,其中摻了多少水分,自己心里清楚?!?/p>
“我仇池先祖攻城掠地直通西域,戰(zhàn)火一直燒到長生天的盡頭,南冥的上京都也曾被羋羊部一舉貫穿,就憑這樣屢戰(zhàn)屢敗的軍隊(duì),也敢自稱虎狼之師?”
“不過是一群廢物?!?/p>
豐京源一時(shí)無話。
草原出了位了不得的統(tǒng)治者,她不僅有一顆敏銳的強(qiáng)心臟,而且對敵人了如指掌。
“懦弱的番邦配有好色的王,老掉牙的種馬妄圖玷污草原潔白的月亮,公主為他舉辦牽羊禮都會嫌棄找不到合適的羊皮,只有最骯臟蒼老那張才配得上他?!?/p>
達(dá)落的話剛落,額日戈率先笑起來,巴洛木俯到桌案上,眾人神情都很快意,連朵兒蘭也挑眉輕笑,幾位首領(lǐng)看著豐京源,神色輕蔑。
豐京源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屈辱,目眥欲裂,豈不知他這副模樣落在眾人眼里,猶如困獸之斗,可笑至極。
“汗王殿下,有件事不得不提醒你?!?/p>
朵兒蘭饒有興致地睨著他。
“話不要說的太滿?!?/p>
豐京源憤憤然離開,達(dá)落對他的無禮很惱火,沒有身旁的朵兒蘭攔著,他下一瞬就要沖上去卡住豐京源的喉嚨。
沒了好戲的源頭,各部的首領(lǐng)們在示意朵兒蘭后離開了。
整個(gè)氈帳只剩下她一人,冷風(fēng)吹滅了帳內(nèi)的油燈,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中,朵兒蘭無措地放空。
朵兒蘭直起身,走向文笪的氈帳。
黑羊皮氈帳帶著詭異的沉靜,絲絲縷縷的紅線穿過森白的骸骨,地上堆滿了積灰的廢棄儺面,中部是常年燒灼的熔爐。
朵兒蘭難得蹙了蹙眉,她記得尋常這里有許多大大小小的銅鏡,祭司文笪最喜觀賞自己的容顏,怎么如今倒是連一枚銅鏡也找不到。
“我等你許久了,公主?!?/p>
文笪執(zhí)了一盞油燈,極弱的光亮使朵兒蘭看清了她的面容。
猙獰可怖的疤痕蔓延到脖頸,給人的感覺很陰翳,仔細(xì)看去,可以發(fā)現(xiàn)疤痕下藏匿著的姣好的容顏。
怪不得。
朵兒蘭輕抽一口涼氣,撫上文笪的臉,聲音中是抑制不住的怒火。“誰把你變成這樣的?,文笪,你告訴我?!?/p>
文笪笑著拍她的背,以示安撫,問道“日阿西回來了嗎?”
朵兒蘭搖了搖頭?!皼]辦法派人去找,雪下的厚實(shí),進(jìn)了蒼嶺山準(zhǔn)要迷路,祭壇的篝火已經(jīng)燃了幾天幾夜,他看見火光一定會回來的。”
“公主,他回不來了?!?/p>
朵兒蘭詫異的望著她,半晌沒有說話。
她早已經(jīng)有了猜測,祭壇的沖天火光整整燃燒了七天,也一定看得到,如果是迷路,借著亮光很容易找到回家的方向。
“我來這里,是想問清楚,文笪,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沒有告訴我,興許是怕你惹上麻煩?!?/p>
“真夠狠的?!?/p>
“所有人相信你,我的公主,你會一次又一次地帶領(lǐng)草原走出困境的?!?/p>
朵兒蘭勾唇一笑,一路奔波,沒有一刻停歇,此刻早已精疲力竭。
“文笪,我很累了。”
話音未落,達(dá)落倉皇地跑進(jìn)來,朵兒蘭看清他的模樣,心底突然一空。
“公主,不好了,烏爾蘭江畔發(fā)現(xiàn)大量牛羊的尸體?!?/p>
朵兒蘭瞳孔猛然收縮,跟著達(dá)落騎上馴鹿向?yàn)鯛柼m江畔奔去。
無數(shù)牧民跪坐在江畔,抱著牛羊的尸首淚流滿面,眼睜睜地看著曾經(jīng)鮮活的生命變成僵硬地肉塊,腐肉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刺鼻氣味,無孔不入地鉆入鼻端。
“公主,救救我們,沒有這些牛羊怎么樣才能過冬啊……”年邁的牧民見朵兒蘭來,跪倒在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緊緊攥著朵兒蘭的裙擺。
“怎么回事?”朵兒蘭蹲下身,輕聲問。
“漢人,漢人要看羊群,我們夜里都睡熟了,沒人看著他們,醒過來就這樣了?!?/p>
達(dá)落在一旁翻看尸體,補(bǔ)充道?!肮?,先前草原傳過一次疫病,這次的情況和那次很像?!?/p>
“只過了一夜啊,什么都沒攔住,冬天……冬天怎么會生出疫病……”老牧民抬起頭,蒼老的面容布滿淚痕,淚水填滿了交錯地溝壑。
朵兒蘭別過頭,不忍再看他絕望而痛苦的眸子。
一夜之間,草原的牛羊死傷無數(shù),腐爛的尸首污染了水源,朵兒蘭跟著羋羊部的戰(zhàn)士撈了一夜,冰冷的江水打濕了袍子,濕漉漉的緊緊貼在肌膚上。
寒風(fēng)一吹,又是一陣鉆心刺骨的涼。
她本就精疲力竭,此刻再經(jīng)冷水一激,面上登時(shí)泛起不尋常的紅暈。
阿吉泰為朵兒蘭煮了一碗牛乳,滾燙的直冒熱氣,朵兒蘭接過,果然神色好了一些。
“達(dá)落,把豐京源帶過來?!?/p>
不過片刻,豐京源就被四五個(gè)漢子架了過來,身上只穿了一件極薄的里衣。
達(dá)落朝著豐京源的膝窩猛地一踹,豐京源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是不是你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