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家的路上,秋風送爽,陳默與梅子并肩而行,誰都沒有打破這份難得的平靜。在面館飽餐一頓后,梅子執(zhí)意送父親回家,雖然她今晚要回酒店住。
"明天我會過來,"她在院門口說,"我想好好讀讀《沉默的花園》,也想和你談談拆遷的事。"
陳默點點頭,目送女兒離去?;氐焦ぷ魇?,他點起一柱檀香,看著案頭上尚未完成的《沉默的花園》抄本。雖然第十章已完成,但最后兩章還未動筆。如果要在梅子回來前完成,恐怕要熬夜了。
他正準備繼續(xù)抄寫,目光卻不自覺地瞄向擱置在一旁的徐墨林遺留手稿。好奇心驅使他拿起第二本,小心拆開包裝。扉頁上寫著《燈塔守護者的日記》,作者署名"海音",同樣是個陌生的名字。
第一頁只有一行字:「在無盡的黑夜里,燈塔存在的意義不是為了引導船只,而是提醒守護者,他并非真正孤獨。」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敲在陳默心頭。自秋蓮離世后,孤獨如影隨形,雖有朋友相伴,卻始終有道無法填補的空缺。他忍不住繼續(xù)閱讀,發(fā)現(xiàn)這是一位孤島燈塔守護者的日記,記錄了四十年來每天看到的海上風景和對生活的思考。
守護者早年喪妻,獨自照料燈塔,在日記中傾訴對亡妻的思念,以及每天點亮燈塔的執(zhí)著。隨著歲月流逝,守護者從悲傷中逐漸走出,開始在燈塔的光芒中找到新的意義和希望。
讀到一半,陳默突然想到了劉教授。自從十五年前妻子去世后,劉教授一直獨居,表面上樂觀開朗,心底卻始終有一份無人知曉的孤獨。這本《燈塔守護者的日記》仿佛就是為他而寫的。
"難道劉教授就是這本書的'命定之人'?"陳默喃喃自語,決定明天就將這個發(fā)現(xiàn)告訴老友。
正思索間,手機鈴聲響起,是老劉打來的。
"老陳,明天有空嗎?"電話那頭,劉教授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異常興奮,"我想介紹個人給你認識。"
"什么人?"陳默有些好奇。
"養(yǎng)老院的一位護士長,叫林雨竹。"劉教授壓低聲音,"她對古詩詞很有研究,得知我是退休教授后,一直向我請教問題。今天她說想看看你的抄書工作室,我能帶她去嗎?"
陳默一怔,想起《燈塔守護者的日記》中的情節(jié)——守護者在晚年遇到一位熱愛文學的年輕女子,兩人通過對詩歌的共同愛好建立起深厚友誼,最終守護者找到了生命的第二春。
"當然可以,"陳默立刻答應,"明天下午三點怎么樣?"
"太好了!"劉教授聽起來松了一口氣,"那就這么定了,明天見。"
掛斷電話,陳默不禁莞爾。六十七歲的劉教授,在失去妻子十五年后,終于有了對女性的好感,這是一個好兆頭。而《燈塔守護者的日記》的預言性,則再次讓他感到神奇和敬畏。
他決定連夜將《燈塔守護者的日記》的前幾章抄錄下來,作為給劉教授的禮物。
第二天上午,陳默早早起床,吃過早飯,服用藥物,然后繼續(xù)完成《沉默的花園》的最后兩章。手部顫抖似乎比前幾天好了些,藥物發(fā)揮了作用。
中午時分,梅子如約而至,手里提著外賣。"我猜你肯定沒準備午飯。"她笑著說,"還是和以前一樣,一旦工作起來就忘了吃飯。"
陳默感動地接過飯盒,"你還記得啊。"
"怎么會忘?"梅子打開飯盒,是陳默愛吃的糖醋排骨和青菜,"小時候每次找你,媽媽總說'去工作室看看,你爸可能又忘記吃飯了'。"
兩人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吃飯,氣氛比昨天更加輕松。飯后,梅子取出《沉默的花園》的抄本,坐在那棵松樹下,開始認真閱讀。陳默在一旁收拾餐具,不時瞥向女兒的表情變化——從好奇到專注,再到眼眶微紅。
"這故事...太神奇了。"讀完幾章后,梅子抬起頭,眼中噙著淚水,"那個園丁,他對女兒的愛,對花園的執(zhí)著,就像你對抄書的熱愛一樣。"
陳默走到她身邊坐下,輕聲說:"徐老臨終前將這七本手稿托付給我,稱它們各有'命定之人'。我讀到《沉默的花園》時,就覺得它是為你而來的。"
梅子深吸一口氣,"我明白了。這不只是本書,而是一面鏡子,照出了我們之間的隔閡,也照出了解決的方式。"她看向父親,眼神柔和,"我一直不理解你為什么如此執(zhí)著于這份工作,現(xiàn)在我想我懂了一些。"
陳默心頭一暖,"謝謝你愿意嘗試理解。"
梅子合上書,猶豫了一下,轉向拆遷的話題:"昨晚我查了些資料,這次拆遷范圍很廣,補償方案雖還未最終確定,但看起來不會太差。如果...如果你愿意考慮搬到北京,我們可以用補償款在北京買個小兩居室,還能留些錢作為以后的醫(yī)療費用。"
提到醫(yī)療費用,陳默意識到梅子已經(jīng)在為他的病情做規(guī)劃。他心中既感動又有些抵觸——一方面,女兒的關心讓他溫暖;另一方面,他不愿成為女兒的負擔。
"我們先別急著決定,"他溫和地說,"今天下午三點,我有個朋友要來,你能留下來見見他們嗎?"
梅子點點頭,"當然可以。是誰要來?"
"劉教授,我大學同事,你見過的。他要帶一位...朋友來看我的工作室。"
梅子挑眉,"朋友?男的女的?"
"女的,護士長,比他小二十多歲。"
梅子眼前一亮,"哇,劉叔叔有情況啊!"她笑了起來,那笑容讓陳默想起了秋蓮,同樣愛看熱鬧,同樣溫暖明媚。
"別取笑他,"陳默假裝嚴肅,"老劉失去妻子已經(jīng)十五年了,能有人陪伴是好事。"
梅子收起笑容,若有所思,"是啊,十五年...太久了。"她看向父親,欲言又止。
陳默明白女兒想說什么——秋蓮走后十年,他始終獨自一人,沒有再找伴侶。但那不是因為他不想,而是因為心里的那個位置,永遠只屬于秋蓮。
下午三點,劉教授準時到訪,身邊果然帶著一位端莊秀麗的中年女子。林雨竹看上去四十五歲左右,身材高挑,穿著一件藏青色連衣裙,氣質溫和而不失自信。
"這是陳默,我的老朋友,"劉教授熱情地介紹,"這是他女兒梅子,出版社編輯。"
林雨竹微笑著與陳默和梅子握手,"久仰陳教授大名,劉教授經(jīng)常提起您的抄書技藝。"
一番寒暄后,陳默帶大家參觀他的工作室。林雨竹對每一種筆墨紙硯都表現(xiàn)出專業(yè)的興趣,不時提出犀利問題,顯示出對傳統(tǒng)文化的深厚了解。梅子在一旁觀察,不時與林雨竹交流關于出版和古籍保護的話題。
氣氛融洽間,陳默暗中觀察劉教授看向林雨竹的眼神——那里有欣賞,有溫柔,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膽怯和渴望。他決定推一把老友,取出事先準備好的《燈塔守護者的日記》抄本,遞給劉教授:
"老劉,生日快樂。這是送你的禮物。"
劉教授一愣,"今天不是我生日?。?
"提前送,"陳默笑道,"我覺得這本書很適合你。"
劉教授半信半疑地接過抄本,翻開第一頁,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這...這寫得太好了。"
林雨竹湊過來看,驚喜地說:"《燈塔守護者的日記》?我一直在找這本書!聽說是民國時期一位隱士所著,只有抄本流傳,從未正式出版過。"
劉教授驚訝地看著她,"你知道這本書?"
"當然!"林雨竹興奮地說,"我的導師提過這本書對研究孤獨心理有獨特價值,可惜一直找不到完整版本。"
陳默和梅子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這一刻的巧合,似乎印證了徐老先生所言,每本書確實有其"命定之人"。而劉教授和林雨竹,或許正是這本《燈塔守護者的日記》要連接的兩個靈魂。
"如果你有興趣,"劉教授小心翼翼地對林雨竹說,"我們可以一起研讀這本書?也許能在您的研究中有所幫助。"
"那太好了!"林雨竹欣然同意,"我們可以每周抽時間討論一次。"
看著兩人相視而笑的樣子,陳默心中涌起一股成就感——這是徐老先生饋贈的第二個奇跡,一次意料之外的心靈連接。
送走劉教授和林雨竹后,梅子忍不住笑了:"老爸,你是不是故意的?"
陳默裝作無辜,"什么故意的?"
"別裝了,"梅子笑道,"你這分明是在給劉叔叔牽線搭橋!"
陳默終于承認:"我確實有這個想法?!稛羲刈o者的日記》講的就是一位孤獨的燈塔守護者在晚年遇到知音的故事。劉教授和林雨竹如此相配,就像書中注定的緣分一樣。"
梅子的笑容漸漸收斂,眼神變得復雜,"爸,那你呢?你不也是孤獨的嗎?"
陳默一怔,沒想到女兒會這樣直白地問。他轉身看向秋蓮的照片,輕聲回答:"我不孤獨,因為我有你,有老朋友們,還有...你媽媽的記憶。"
梅子走到父親身邊,抓住他的雙手,感受著那微微的顫抖,"可是...如果搬到北京,你會失去這些老朋友,失去這個承載記憶的地方。"
"但我會擁有你。"陳默注視著女兒的眼睛,"梅子,我答應你,認真考慮搬到北京的事。不過在此之前,我想完成徐老先生的囑托,找到這七本書的'命定之人'。"
"我能幫忙嗎?"梅子問道。
陳默點點頭,"當然可以。事實上,我有個想法..."
他拿出那七本手稿,向女兒解釋徐老先生的囑托和前兩本書的奇妙緣分。梅子聽得入神,作為編輯的專業(yè)素養(yǎng)讓她立刻看到了這些故事的價值。
"爸,這些書應該出版,"她堅定地說,"它們不該只是抄本流傳。如果徐老先生留下的正是原稿,那出版它們或許正是最好的傳承方式。"
陳默考慮了一下,"可徐老在信中說要我抄錄并找到'命定之人'..."
"我們可以兩手準備,"梅子建議道,"你繼續(xù)抄寫并尋找每本書的命定讀者,同時我負責聯(lián)系出版社,準備出版事宜。這樣,即使...即使你的手狀況變差,這些珍貴的作品也不會湮沒。"
陳默看著女兒堅定的眼神,心中充滿感激。這個方案既尊重了徐老的囑托,又考慮到了他的病情,更重要的是,它給了他和梅子一個共同的目標,一種延續(xù)父女情感的方式。
"好,就這么辦。"他點頭同意。
梅子拿起《沉默的花園》,撫摸著精美的抄本,"出版時,我想在扉頁寫上一段話,講述這七本書如何通過一位抄書人的雙手,改變了七個人的生活。這將是獻給你的禮物,爸。"
陳默眼眶濕潤,輕聲道謝。窗外,夕陽將天空染成金紅色,院子里的花草樹木被籠罩在溫暖的光暈中。他突然意識到,無論是在這個熟悉的小城,還是在北京的新家,只要有梅子在身邊,有這些書作為精神伴侶,生活都會繼續(xù)綻放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