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愛樂音樂廳的后臺比宋亞軒想象中還要擁擠。
他緊貼著墻壁站立,給來來往往的樂手們讓路。手中的監(jiān)聽耳機線繞了三圈,又解開,再繞上——這是他緊張時的小動作。透過半開的門縫,他能看到劉耀文坐在化妝鏡前的背影,修長的手指按在太陽穴上,正在做演出前的最后準備。
"還有十五分鐘,宋先生。"一位工作人員用帶著德國口音的英語提醒他。
宋亞軒點點頭,深吸一口氣,推開了化妝間的門。
劉耀文從鏡子里看到他,立刻轉過身。即使化了舞臺妝,也掩蓋不住他蒼白的臉色和微微發(fā)抖的指尖。這是宋亞軒從未見過的劉耀文——那個在錄音室里游刃有余的鋼琴天才,此刻正被舞臺恐懼緊緊攥住喉嚨。
"我彈不了。"劉耀文的聲音嘶啞,"剛才彩排時,我的右手完全不聽使喚。"
宋亞軒蹲下身,與他平視,發(fā)現(xiàn)他的瞳孔微微擴大,呼吸急促得不正常。這種情況在錄音室里從未發(fā)生過——無論情緒多么波動,劉耀文總能將一切轉化為音樂。但今晚不同,這是柏林愛樂大廳,是他母親曾經(jīng)夢想站上的舞臺。
"看著我。"宋亞軒握住劉耀文冰冷的手,將自己的呼吸調整到與錄音室里相同的節(jié)奏——吸氣四秒,屏息兩秒,呼氣六秒。這是他們在錄制《星夜》時無意間形成的同步呼吸。
劉耀文的睫毛顫動了幾下,漸漸跟上了這個節(jié)奏。
"記得城南小學那架走音的鋼琴嗎?"宋亞軒輕聲說,"你說過,你母親最喜歡它的'歲月的溫度'。"
劉耀文的呼吸平穩(wěn)了一些。
"還有錄音室里那碗麻辣香鍋,辣得你眼淚都出來了。"宋亞軒繼續(xù)道,拇指輕輕摩挲著他的指節(jié),"你當時說,那是你母親去世后,第一次完整彈完《星夜》的地方。"
劉耀文的手指漸漸回溫,反握住宋亞軒的手:"...我記得。"
"今晚沒什么不同。"宋亞軒直視他的眼睛,"只是多了一千兩百個幸運的聽眾,能親耳聽到你母親的作品。"
門外傳來敲門聲:"劉先生,五分鐘后上場。"
宋亞軒站起身,卻沒有松開手:"要我把錄音室的設備搬來嗎?你知道,那些能捕捉到你呼吸聲的麥克風。"
劉耀文終于笑了,眼角泛起細小的紋路:"那恐怕會嚇到音響師。"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裝領口,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東西塞給宋亞軒,"幫我保管這個。"
是那枚刻著星形標記的鋼琴撥片,他母親留給他的唯一遺物。
"我會在第一排。"宋亞軒緊握撥片,"呼吸同步,記得嗎?"
劉耀文點點頭,眼神重新變得堅定。當工作人員再次敲門時,他已經(jīng)恢復了那個冷靜自持的鋼琴家姿態(tài),只有宋亞軒能看出他微微繃緊的下頜線里藏著的緊張。
音樂廳的燈光暗了下來。宋亞軒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看著劉耀文走向舞臺中央的斯坦威鋼琴。聚光燈下,他的側臉如同雕塑般輪廓分明,手指懸在琴鍵上方幾厘米處,像是在等待某個看不見的信號。
當?shù)谝粋€音符響起時,宋亞軒閉上了眼睛。不需要看譜,他對《星夜》的每一個轉折都爛熟于心——這里該有輕微的呼吸變化,那里該有踏板的微妙延遲。但今晚的演奏有些不同,劉耀文加入了一些從未排練過的即興段落,讓原本憂傷的旋律多了一絲明亮的希望。
到了中段的《小星星》變奏,宋亞軒驚訝地發(fā)現(xiàn)劉耀文完全改變了編曲,將原本輕柔的音樂盒音效替換成了一段電子合成器的旋律——這正是宋亞軒前幾天隨口提過的想法,當時劉耀文還皺著眉說"太前衛(wèi)了"。
觀眾席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隨即是更加專注的寂靜。宋亞軒睜開眼,看到劉耀文正望向自己,眼神中帶著詢問。他微微點頭,用口型說"完美"。
最后一個音符落下時,全場靜默了兩秒,隨即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劉耀文站起身鞠躬,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退場,而是站在原地,目光掃過觀眾席,最終落在宋亞軒身上。
"這首《星夜》,"他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整個音樂廳,"獻給我的母親林星女士,和...讓這首曲子重獲新生的人。"
宋亞軒感到胸口一陣發(fā)緊。在如潮的掌聲中,劉耀文做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舉動——他向觀眾席伸出手,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聚光燈隨即轉向了宋亞軒。
"我的錄音師和制作人,宋亞軒先生。"劉耀文的聲音里帶著罕見的柔和,"沒有他,就不會有今晚的《星夜》。"
宋亞軒僵在原地,直到旁邊的觀眾輕輕推他,才如夢初醒地站起身,向舞臺方向微微鞠躬。他的臉燒得通紅,耳邊嗡嗡作響,幾乎聽不見周圍的掌聲。
演出后的慶功宴在音樂廳頂層的露臺舉行。宋亞軒端著一杯香檳站在欄桿邊,俯瞰柏林夜景。十月的風已經(jīng)帶著涼意,但他絲毫不覺得冷——體內仿佛有一團火在燃燒,從劉耀文在舞臺上說出他名字的那一刻起就未曾熄滅。
"找你半天了。"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劉耀文遞給他一件外套,"柏林晚上很涼。"
宋亞軒接過外套,指尖不經(jīng)意相觸,兩人都像被燙到般迅速縮回手。劉耀文今天格外英俊,黑色西裝襯托出他修長的身形,舞臺妝已經(jīng)卸掉,露出原本清俊的輪廓。
"你今晚...太棒了。"宋亞軒輕聲說,"那個電子合成器的改編,我以為你不喜歡那個想法。"
劉耀文靠在欄桿上,與宋亞軒肩并肩:"我回去想了想,你說得對。音樂應該與時俱進。"他頓了頓,"就像我母親常說的,音符是死的,情感是活的。"
這是劉耀文第一次在公開場合主動提起母親。宋亞軒側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的表情平靜而柔和,不再是當初那個提到母親就會全身緊繃的少年。
"女士們先生們!"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者敲了敲香檳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請允許我代表柏林愛樂,再次感謝劉耀文先生帶來的精彩演出。"
掌聲過后,老者繼續(xù)道:"同時,我有一個特別的消息要宣布。經(jīng)過評委會討論,我們決定將《星夜》納入下個樂季的常規(guī)曲目。這將是柏林愛樂歷史上首次演奏如此年輕作曲家的作品。"
宋亞軒驚喜地看向劉耀文,卻發(fā)現(xiàn)對方的表情凝固了。
"實際上,"劉耀文突然開口,聲音有些發(fā)緊,"《星夜》的作曲者是我母親林星,我只是完成了她未完成的作品。"
全場安靜下來。宋亞軒屏住呼吸——他知道這對劉耀文意味著什么。承認母親的作品,就是再次面對那個失去她的下午。
"而且,"劉耀文繼續(xù)道,聲音越來越穩(wěn),"今晚的版本有許多改編是宋亞軒先生的創(chuàng)意。如果說《星夜》重獲新生,那功勞大半是他的。"
老者驚訝地挑了挑眉:"這倒是出乎意料。宋先生,我原以為你只是錄音師?"
宋亞軒張了張嘴,不知如何回答。他確實只是個錄音系學生,那些所謂的"創(chuàng)意"不過是隨口一提的想法。
"宋亞軒是我見過最有音樂天賦的人。"劉耀文平靜地說,"他只是太謙虛了。"
宴會結束后,他們并肩走回酒店。柏林的夜空清澈,繁星點點,與《星夜》描繪的景象奇妙地重合。
"為什么那么說?"宋亞軒終于忍不住問道,"你知道我只是個錄音師,連正經(jīng)作曲都沒學過。"
劉耀文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他:"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張教授帶你到錄音室,你一句話就指出了我踏板使用的問題。"
宋亞軒點點頭。那天劉耀文彈的是肖邦的《雨滴前奏曲》,他在控制室里聽出右踏板延音過長,影響了旋律的清晰度。
"大多數(shù)人聽的是音符,你聽的是音符之間的東西。"劉耀文輕聲說,"呼吸、情緒、意圖...這才是真正的音樂天賦。"
宋亞軒的心臟砰砰直跳。他們站在酒店電梯里,狹小的空間突然變得令人窒息。劉耀文站在離他不到三十公分的地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混合著演出后的汗水氣息,形成一種獨特的存在感。
"我有個東西給你。"電梯到達樓層時,宋亞軒突然說,"在我房間。"
劉耀文挑了挑眉,但什么也沒問,只是跟著他走向房間。
宋亞軒從行李箱深處取出一個小木盒,表面打磨得十分光滑,沒有任何裝飾:"本來打算明天給你的...慶功禮物。"
劉耀文接過木盒,輕輕打開。里面是一個精巧的八音盒,當他轉動發(fā)條時,熟悉的旋律流淌而出——是他們在錄音室里第一次成功錄制的《星夜》片段,背景里還能隱約聽到宋亞軒說"完美"的輕聲贊嘆。
"這是..."
"我改裝的老式八音盒。"宋亞軒不好意思地解釋,"里面是最早的那版錄音,記得嗎?你說那是你第一次感覺母親就在身邊。"
劉耀文小心地撫摸著八音盒內部,在金屬滾筒旁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星形標記——和母親手稿上的一模一樣。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合適的材料。"宋亞軒的聲音越來越小,"可能有點粗糙..."
他的話沒能說完,因為劉耀文突然抱住了他。這個擁抱來得如此突然而用力,宋亞軒能感覺到對方的心跳透過胸膛傳來,又快又重。
"謝謝。"劉耀文的聲音悶在他的肩膀上,"為了...一切。"
宋亞軒緩緩抬起手臂,回抱住他。劉耀文的背部肌肉在西裝布料下繃緊,像是承載了太多無法言說的情感。他們就這樣站了許久,直到八音盒的發(fā)條走完,最后一個音符悄然消散。
第二天早晨,宋亞軒被門鈴聲驚醒。他迷迷糊糊地打開門,看到劉耀文已經(jīng)穿戴整齊,手里拿著兩份早餐和三張紙。
"早。"劉耀文自然地走進房間,把早餐放在床頭柜上,"我有個想法。"
宋亞軒揉著眼睛,看向那幾張紙——是樂譜手稿,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音符和修改痕跡。
"《星塵變奏曲》?"他念出頂端的標題,"這是..."
"你的作品。"劉耀文遞給他一杯咖啡,"或者說,應該是你的作品。"
宋亞軒困惑地接過樂譜,隨著閱讀,他的眼睛越睜越大。這確實是他前幾天隨口哼過的一段旋律,當時他開玩笑說"要是能把這個做成電子樂多酷啊",沒想到劉耀文不僅記住了,還把它發(fā)展成了完整的鋼琴變奏曲。
"我不明白..."宋亞軒抬起頭,"你為什么要..."
"因為你應該作曲。"劉耀文直視他的眼睛,"不只是錄音,不只是制作,而是創(chuàng)作屬于自己的音樂。"
宋亞軒的指尖微微發(fā)抖。他從未想過這個可能性——從小到大,他都覺得自己只是個"音樂愛好者",而不是"音樂家"。他能聽出別人的問題,卻從不敢想象自己也能創(chuàng)作。
"柏林音樂學院院長昨晚給了我一個提議。"劉耀文繼續(xù)道,"他們想設立一個跨界的音樂實驗室,結合古典鋼琴與電子音樂。我推薦了你做音樂總監(jiān)。"
宋亞軒差點打翻咖啡:"你...什么?"
"別那副表情。"劉耀文嘴角上揚,"你知道自己有多厲害。昨晚宴會上的專業(yè)人士都聽出來了,《星夜》里最出彩的那些改編都是你的創(chuàng)意。"
宋亞軒低頭看著樂譜,突然認出了幾個段落——那是他在錄音室里隨口哼唱的旋律,當時劉耀文正在調試設備,他還以為對方?jīng)]在聽。
"你...都記得?"
"每一個音符。"劉耀文輕聲說。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床上,將樂譜照得發(fā)亮。宋亞軒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之一——有人不僅相信他的才華,還為他鋪好了展示才華的道路。而這個人,恰好是他最在乎的人。
"我需要考慮一下..."他最終說道。
劉耀文點點頭:"當然。不過..."他猶豫了一下,"如果你答應的話,我們就能一起在柏林待更長時間。至少兩年。"
宋亞軒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向劉耀文,發(fā)現(xiàn)對方的表情罕見地帶著不確定,就像當初邀請他去公寓做飯時一樣。
"我會認真考慮的。"宋亞軒微笑著說,"不過現(xiàn)在,我更想知道你早餐買了什么?聞起來好香。"
劉耀文笑了,如釋重負般開始拆包裝:"柏林最好吃的肉桂卷,我排了半小時隊。"
他們坐在床邊分享早餐,劉耀文興致勃勃地講解著《星塵變奏曲》的編曲思路,宋亞軒時不時提出修改建議。陽光漸漸充滿了整個房間,將樂譜上的音符照得閃閃發(fā)亮,就像夜空中真正的星辰。
這一刻,宋亞軒明白了音樂最神奇的力量——它不僅能跨越生死,讓逝去的愛繼續(xù)呼吸;還能連接靈魂,讓活著的人找到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