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個上午,我虛弱的身子骨有點撐不住了,下午就感到渾身乏力。秦夏同我分別后便去音樂會了,我則蜷縮在沙發(fā)里,想盡量睡兩個小時,但腦子太興奮了,怎么都睡不著。滿腦子全是上午所發(fā)生的一切,以及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想法和猜測。我一閉上眼睛,被害人扭得像狒狒一樣的面容就會立即浮現(xiàn)在眼前。那張臉給我留下了刻骨銘心的印象,實在是太可怕了。終于有人把這張臉的主人從這個世界抹去了,我不由自主的對這個人懷有感激之情。如果依據(jù)人的面容來判斷一個人是不是十惡不赦,那無疑就是張銘彪的那張臉了。但我知道,正義必須得到伸張。從法律上說,被害人再壞并不能成為寬恕兇手的理由。
秦夏推測,受害人是被毒死的。我越想越覺得這個推測非同尋常。我記得,秦夏曾嗅過死者的嘴唇,一定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才會有這樣的推斷。再者,如果被害人不是被毒死的,那么他的死因是什么呢?尸體的背上只插著一把刀,但這把刀并沒有插到要害,正常成年男性應該不可能這么脆弱吧。還有,血字真的是那位女尸所寫的嗎?如果是女尸生前所寫,那她為何要寫下血字“復仇”呢?女尸與男尸又有怎樣的關系呢?如果這些問題得不到解答,我想不管是秦夏還是我都睡不安穩(wěn)。然而,秦夏平靜、自信的神態(tài)使我確信,對所有這一切他都已經(jīng)有了想法,只是我現(xiàn)在還猜不出究竟是什么樣的想法。
突然,我的腦海里浮現(xiàn)了同上次站在街上時腦海里浮現(xiàn)的場景,并伴隨著如長針般的刺痛。除了出現(xiàn)了血、尸體、警戒線等只有在案發(fā)現(xiàn)場出現(xiàn)的場景外,還出現(xiàn)了其他新的場景:在一個實驗室內,黑板上寫滿了有關數(shù)學的東西,旁邊的桌子上堆滿了化學儀器;在一個大學的頒獎臺上,臺下坐滿了學生、老師以及教授等人。這些場景我身臨其境,仿佛在做實驗的人是我,授獎的人也是我。我對此感到疑惑,我并沒有經(jīng)歷這些,為何這些會突然出現(xiàn)在我腦海里?這些一股腦出現(xiàn)的場景像閃電般瞬間出現(xiàn)又匆急消失,真是太奇怪了!
秦夏很晚才回來,我知道,他不可能是聽音樂會聽到這么晚才回來。他回來時,晚飯已經(jīng)上桌了。
“音樂會太棒了?!鼻叵恼f著便坐了下來,“你還記得達爾文是怎樣說音樂的嗎?他說,人類在使用語言之前,早就擁有創(chuàng)造和欣賞音樂的能力了。也許,這就是音樂能對我們產(chǎn)生微妙影響的原因。在我們靈魂的深處,對于原初世界的朦朧歲月,依然還有模糊記憶?!?/p>
“這種看法太不著邊際了吧?!拔艺f。
“如果人們想要理解大自然,那他們的思想就必須和大自然一樣開闊,”他回答說,“怎么了?你看起來不對勁。郊區(qū)廢棄工廠的案子叫你心煩意亂吧?!?/p>
“說實話,真是這樣?!蔽艺f。
“我能理解,這件案子確實像個迷,能激發(fā)人們的想象。如果沒有想象,也就不會有恐懼。你看了今天的晚報嗎?
“還沒有?!?/p>
“上面詳細報道了這個案子。但男尸抬起時落下一枚女式戒指的事卻只字未提。這樣做倒是更好?!?/p>
“為什么?”
“看看這則啟事,”他回答說,“今天上午,離開現(xiàn)場后,我立刻讓各家報紙登了一則啟事?!?/p>
他將報紙從桌子對面遞了過來,我看了一眼他所指的地方。是在“失物招領”欄里。第一則啟事上寫著:“今晨,在郊區(qū)道路通往郊外廢棄工廠間的路段上,拾到純金戒指一枚。失者請于今晚八時到九時到文湖大街一百三十一號B座林夜黎先生處認領?!?/p>
“請見諒,用了你的名字登啟事,”他說,“如果用我自己的,那些傻蛋中有人可能認出我的名字來,會插手此事。”
“沒關系,”我回答說,“不過,要是有人來認領,我可沒有戒指給呀?!?/p>
“噢,有的,”說著,他交給了我一枚戒指,“這足以應付了。幾乎就是原來那枚的翻新?!?/p>
“你覺得誰會來認領呢?”
“呃,可能是我們那位臉上有疤、穿方頭靴的朋友。如果他不親自來,也會打發(fā)一個同黨來的?!?/p>
“他不會覺得這樣太危險嗎?”
“絕對不會。如果我對這樁案子的看法是對的,況且我也有太多理由相信它是對的,那么這個人哪怕冒再大的風險,也要拿回這枚戒指。據(jù)我判斷,他彎腰看張銘彪的尸體時,戒指掉在了地上,但當時他還不知道。離開那個工廠后,發(fā)現(xiàn)丟了戒指,急忙趕回來,卻發(fā)現(xiàn)警察已經(jīng)到了。現(xiàn)在,你設身處地的想一想。把事情前前后后想過以后,他一定會想,戒指可能是在離開工廠后的路上遺失的。然后他會怎么做呢?他會急忙到晚報去查,希望在失物招領欄里找到它。他一定會喜出望外的。他高興都來不及,怎么會怕是全套呢?在他看來,根本沒道理把找戒指跟謀殺聯(lián)系起來。他會來,他肯定會來。不出一小時你就能見到他了?!?/p>
“然后呢?”我問。
“噢,然后就讓我來對付他。你有武器嗎?”
“沒有。”
“我有把左輪手槍,還有幾發(fā)子彈。你拿著,最好把它擦擦,裝好子彈。他是個亡命徒,雖然我能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制伏他,但還是有備無患的好?!?/p>
我拿著手槍回到餐廳,餐桌已經(jīng)收拾干凈,秦夏正撩撥著小提琴上的弦,這是他最喜歡的消遣方式。
“案情復雜起來了,”我進來時,他說,“我收到XX市的回電。我對這樁案子的看法是對的?!?/p>
“你認為……?”我急切地問。
“我這把小提琴該換弦了?!彼f,“把你的手槍放進口袋里。那家伙來的時候,用平時的語氣跟他說話。其余的事情交給我。別死板地頂著他看,會驚動他的?!?/p>
“現(xiàn)在已經(jīng)八點了?!蔽铱戳丝词直碚f。
“是啊,他可能過幾分鐘就到了。把房門虛掩著,這樣就行。把鑰匙插在里面的鎖孔上,謝謝!”
就在他說這話時,門鈴響起了。秦夏緩緩站起,朝門口挪了挪椅子。我們聽到女仆穿過走廊,咔嗒一聲打開了門閂。
“林夜黎住在這兒嗎?”一個清晰卻有幾分刺耳的聲音問。我們沒聽清女仆是如何回答的,只聽見大門關上了,接著有人上樓來。腳步慢吞吞地移動。聽見這腳步聲,我的伙伴臉上露出驚奇的表情。腳步緩慢地走過過道,接著聽見有氣無力的敲門聲。
“請進?!蔽掖舐曊f。
語音剛落,步履蹣跚地走進一位滿面皺紋的老太婆,而非預想中的那兇狠的男子。驟然面對屋里強烈的燈光,她似乎有些頭暈目眩。她行了個禮后站穩(wěn)了身子,昏花的眼睛瞥了我們一下,神情異常緊張,手指顫巍巍地在衣袋里摸索著。我看了我的同伴一眼,他一臉的郁悶,我只好不動聲色。
這位老太婆掏出一張報紙,手指著我們登的那則啟事說,“先生們,我是為它來的?!彼值拖律碜有辛藗€禮,說,“招領郊區(qū)道路遺失的金戒指。是我女兒曉宜的戒指。她去年這個時候結婚,丈夫是船上的服務員。要是他回家發(fā)現(xiàn)她的戒指不見了,我真不敢想象他會說什么。他本來就是暴脾氣,喝了酒更瘋了。求您了,她昨晚來看望我時帶著……”
“這枚戒指嗎?”我問。
“哦,上天??!”老太婆大聲地說,“今晚曉宜會開心了,就是這枚戒指?!?/p>
“您住在哪?”我拿起一支鉛筆問。
“光明區(qū),澳沃街二十五號。離這兒遠著呢?!?/p>
“您姓……?”
“我姓陳,我女兒姓李,她嫁給了一個姓周的小伙子。在海上,他又帥氣又正派,全公司沒有人比得上他,可一上岸就又玩女人,又酗酒……”
“給您戒指,陳太太,”我照秦夏的暗示打斷了她的話,“顯然,這就是您女兒的戒指。很高興把它物歸原主?!?/p>
老太婆口里含糊不清地千恩萬謝,把戒指收入口袋里,跟我們道別后就慢吞吞地走下樓去。她一出門,秦夏就立刻站起,跑進自己的房間里。過了幾秒,他穿著大衣,系著圍脖出來了?!拔胰ジ櫵??!彼掖业卣f“她一定是兇手的同伙,跟著她就能找到兇犯。等著我?!痹L客出去大門剛關上,秦夏就跑到了樓下。透過窗子,我看見那老太婆有氣無力地走在街道邊上,跟蹤者尾隨在后面不遠的地方?!叭绻目捶ㄈ菍Φ?,”我心想,“那他馬上就要接近謎底的真相了?!彼鋵嵱貌恢愿牢业人?,在知道他此次冒險的結果前,我不可能睡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