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將汴河碾成碎銀,三股暗流在閘口劇烈碰撞。顧弦知伏在榆木橫梁上,青衫浸透雨水,指尖忽然觸到木紋間殘留的墨痕——那是墨家"非攻"機關(guān)啟動前的鎏金標(biāo)記。
"顧大人好雅興。"西側(cè)官船傳來金石相擊之聲,工部員外郎掀開竹簾,手中《營造法式》殘頁竟浮起淡淡星輝,"十二時辰前,下官觀太微垣犯文昌,便知今夜定有貴客。"他屈指叩響船幫,二十名私兵腰間銅符驟然共鳴,化作漫天金戈虛影。
幾乎同時,東面瓦頂傳來齒輪咬合的嗡鳴。墨家矩子黑袍翻卷,懷中青銅巨鰩展開雙翼,萬千青銅鱗片在雨中重組,竟凝成《墨子·備城門》中失傳的"九拒連環(huán)弩"。"汴梁水脈關(guān)乎百萬生民,豈容宵小染指!"弩機轉(zhuǎn)動聲里,幽綠箭簇已對準(zhǔn)河心官船。
顧弦知正欲開口,北岸渾天儀突然迸發(fā)刺目流光。司天監(jiān)少監(jiān)廣袖當(dāng)風(fēng),二十八宿銅獸沿著儀軌瘋狂旋轉(zhuǎn):"戌時三刻,危月燕沖斗——諸位不妨抬頭看看?"
眾人下意識仰首,卻見雨幕中浮現(xiàn)詭異星圖:本該隱于云后的紫微垣竟與北斗七星交錯,形成"璇璣倒懸"的兇煞之象。顧弦知懷中玉玦陡然發(fā)燙,當(dāng)年師尊傳授的讖語在耳畔炸響——"天機倒轉(zhuǎn)日,玉玦補天時"。
"原來如此!"他忽然縱身躍向閘口鐵索,任憑金戈箭雨擦鬢而過。指尖觸到冰冷鐵鏈的剎那,河底青暝石粉突然逆流升騰,在暴雨中勾勒出《禹貢》失傳的"九州水脈圖"。圖中汴河支流竟與空中星宿一一對應(yīng),而閘口樞紐正對應(yīng)著璇璣玉衡的方位。
墨家矩子的弩箭突然偏離軌跡,在官船桅桿刻下深達寸許的《周髀算經(jīng)》算題;工部私兵的金戈幻影不受控地劈向渾天儀,卻在銅獸嘶吼中化作卦象碎片。少監(jiān)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星圖驟然扭曲:"有人在篡改天象經(jīng)緯!"
顧弦知趁機咬破指尖,以血為墨在玉玦上畫出河圖洛書。當(dāng)最后一筆落下時,整條汴河突然寂靜——雨滴懸停半空,青銅鱗片凝成八卦陣圖,而他的身影竟同時出現(xiàn)在三處要害:左手按住矩子的弩機樞紐,右腳踏住工部銅符陣眼,口中銜著的玉玦正卡進渾天儀朱雀七宿的缺口。
"璇璣玉衡,以齊七政。"他沙啞的聲音穿透雨幕,懸停的水珠突然倒映出萬千星子,"今夜子時,熒惑守心——諸位當(dāng)真要賭上蒼生氣運?"
河底傳來巨石挪動的轟鳴,被青暝石粉染成碧色的浪濤間,半截殘碑緩緩升起。碑文斑駁處,赫然是工部密文、墨家機關(guān)譜與司天臺星圖三重合一的痕跡。最先變色的竟是工部員外郎:"這...這分明是熙寧二年治河時的..."
暴雨在亥時末刻戛然而止。當(dāng)?shù)谝豢|月光刺破云層時,閘口只剩蕩漾的漣漪。顧弦知攥著拓印碑文的鮫綃,忽然發(fā)現(xiàn)玉玦背面多了一道裂痕——那形狀,恰似紫微垣最暗弱的輔星。
月光淌過殘碑的剎那,汴河兩岸陡然響起編鐘裂帛之音。顧弦知手中鮫綃突然浮起細密水紋,拓印的密文竟化作活物般游走——工部朱砂符與墨家機關(guān)圖在星軌間碰撞,濺起的火花將鮫綃燒出二十八星宿的空洞。
"顧大人可識得這個?"司天監(jiān)少監(jiān)抹去嘴角血痕,袖中飛出十二枚龜甲。龜甲穿透懸空雨幕時突然暴漲,每片甲紋都映出《開元占經(jīng)》不同的殘章,在河面拼成渾天儀缺失的赤道環(huán)。"熒惑守心乃帝王殞落之兆,今夜這局棋..."他指尖劃過龜甲裂縫,河水突然倒卷成柱,"怕是有人要給紫微垣換星!"
話音未落,工部官船轟然解體。二十名私兵化作青銅傀儡,手中金戈刺入彼此咽喉,涌出的卻不是鮮血,而是泛著松煙墨香的《營造法式》注疏。"果然如此!"員外郎狂笑著撕開官袍,露出胸口以隕鐵熔鑄的河圖,"自元豐年間汴河改道,你們真當(dāng)工部沒留后手?"
墨家矩子的青銅巨鰩突然發(fā)出悲鳴,萬千鱗片如落葉紛墜。每片墜落的青銅都刻著《墨子》原文,卻在觸及河面時扭曲成法家律令。"兼愛非攻?"矩子黑袍鼓蕩如垂天夜梟,袖中滑出商鞅尺量器,"這汴京城墻高三丈一尺,每塊墻磚可都浸著墨家子弟的血!"
顧弦知忽然將玉玦按進殘碑缺口。碑身震顫間,河水竟呈現(xiàn)《山海經(jīng)》記載的"青要之山"虛影,三條水脈在此交匯成先天八卦陣。他借著月光看清碑底銘文——那是以三種筆跡交錯書寫的絕命詩:
"天樞易位地維崩(司天監(jiān)朱批),
墨守成規(guī)血作松(工部密文)。
若得璇璣歸正朔(墨家暗語),
九泉重開造化功。"
碑文落款處,三道深淺不一的指痕突然滲出赤泉。顧弦知指尖剛觸及泉水,整條汴河突然沸騰如鼎,河中浮現(xiàn)無數(shù)透明棺槨——每具棺內(nèi)都封存著身披不同官服的尸骸,他們手中分別握著星盤、矩尺與《河防一覽圖》。
"三尸鎮(zhèn)河局!"司天監(jiān)少監(jiān)突然厲喝,"難怪元佑黨人案后..."他話未說完,渾天儀銅獸竟掙脫軌道撲來,獠牙間還掛著半截翰林院編修的玉帶。
顧弦知翻身踏月,玉玦裂痕中驟然射出北斗杓光。當(dāng)斗柄指向玄武七宿時,所有棺槨同時開啟,尸骸手中的器物飛旋升空,在汴京蒼穹拼出完整的紫微垣星圖。星光照耀處,眾人驚覺自己官服下擺不知何時已爬滿《夢溪筆談》記載的"字蠹"——這些以典籍為食的妖蟲,正將他們的生平履歷啃噬成空白奏折。
"子時三刻!"工部員外郎突然慘叫,他胸口的隕鐵河圖開始融化,鐵水在甲板烙出《春秋》僖公二十八年的星象記錄。幾乎同時,墨家矩子的商鞅尺寸寸龜裂,碎銅片中涌出《呂氏春秋》的竹簡殘片,將青銅巨鰩層層纏繞。
顧弦知趁機將玉玦拋向星圖缺口。當(dāng)裂痕與輔星重合的瞬間,整座汴京城傳來地龍翻身的轟鳴——八十坊市街道突然浮現(xiàn)銀色刻痕,組成覆蓋全城的《九章算術(shù)》勾股圖;而大相國寺飛檐上的嘲風(fēng)獸活過來般仰天長嘯,每聲怒吼都震落《資治通鑒》的一頁記載。
暴雨突然再度傾盆,這次落下的卻是散發(fā)著墨香的黑色雨滴。顧弦知接住一滴雨,看見其中浮現(xiàn)元豐八年御史中丞溺亡案的卷宗,而卷尾批紅竟是當(dāng)朝宰相的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