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云的哭聲把鄰居們都弄醒了，大家進了屋，急忙解開潘師傅背上的張婆婆，把潘師傅弄上了床。

也許是潘師傅太累了，怎么弄也沒有弄醒。

大家都在說，張婆婆太臭了，應(yīng)該馬上埋葬。

大家找來了鋤頭、鐵鏟、杠子、繩子，把張婆婆弄進棺材以后，嘿佐嘿佐地抬出門。

這棺材是潘師傅去年找人做的，潘師傅說了，他和張婆婆誰先死，就享受這個。

在虎頭巖下的棺山坡，也就是陳青云親媽墳?zāi)沟呐赃?，張婆婆在這里有了歸宿。

墳包包壘好以后，已經(jīng)天色放亮了，鄰居們都喊陳青云今天不要去劃過河船了，一晚上都沒有睡覺，太累了。

陳青云說不行，人家過不了河，潘師傅曉得了，不會原諒他的。

鄰居們都在唉聲嘆氣，這娃娃才十一歲啊，今后這個家就靠他了。還有一個哈戳戳的小萍姑娘要他養(yǎng)，今后的日子肯定有點艱難，小萍能夠早點兒醒事就好了。

直到第三天早晨，潘師傅才醒來，陳青云告訴他，兩個媽媽在棺山坡是鄰居。

潘師傅聽了，馬上就要往屋外沖，陳青云急忙拉住：“爸爸，吃了飯再去?！?/p>

陳青云又對著屋外喊了一聲：“小萍，吃早飯了?！?/p>

小萍每天都是這樣，天一亮就哭喪起個臉坐在門口，哪怕是家里人忙轉(zhuǎn)了，她也不會搭把手。

小萍的爸爸媽媽死得太早，對她打擊很大，實在太可憐了。如今張婆婆走了，家務(wù)事情這么多，陳青云忙得過來嗎？

更惡劣的是，潘師傅天天都往棺山坡跑，過河船也不劃了。

陳青云咬緊牙巴，堅持把一切都做好，在過河船等客的時候，就迅速跑回家，做一點家務(wù)事。

趕過河船的人都說，這娃娃年齡小，個子小，但醒事早，將來肯定有出息。

本來就長得瘦的潘師傅越來越瘦了，簡直成了一把骨頭，臉上像涂了一層黃蠟。病也不去看，飯也不多吃，說話也瘋瘋癲癲的，牛頭不對馬嘴，鄰居們都在說，他可能活不久了。

恰好張婆婆死后的一個月，那天傍晚，陳青云收工回來，看見了桌上有封信。

陳青云不識字，急忙拿著信去找鄰居彭伯伯。

彭伯伯認字也不是多，但是基本上能夠格慫格慫（很慢很吃力的意思）地把信念完——

幺兒：

我走了，不要找我。

我舍不得你的張婆婆媽媽，我要和她去最好的地方，那里不愁吃，不愁穿。

那天從城里回來，我已經(jīng)給你的張婆婆媽媽講了，我并不是本地人，我還有一件事情要辦，就是回到老家看一看我年輕時候喜歡的一個姑娘。

悄悄地告訴你一聲，你的張婆婆媽媽要陪我回去，她不介意我的過去。

年輕的時候，我干了一件大事，我因此逃到了重慶。這件事使我又痛又恨，幾十年來，我一直放不下，至于是什么事，你就不要去打聽了，你的張婆婆媽媽也不會告訴你。

我這里主要說的是你要有愛有恨，敢愛敢恨。對你的親人、朋友、街坊鄰居，一定要毫無保留地愛；對于世上那些邪惡之人，一定要有刻骨的仇恨，必要的時候，就應(yīng)該出手！

幺兒，你一定要記住，切記不要把我交給你的手藝忘了，有空可以練習(xí)練習(xí)，要靜下心來，一切都應(yīng)該正掌握之中。切記切記，一定要做好人，不能干壞事。

幺兒，你今年十一歲了，應(yīng)該頂起這個家。小萍妹崽成天碼起個臉，我實在替她擔(dān)心。你死心塌地愛她，這一點我很感動，過幾年，你就和她把婚事辦了。

幺兒，不要忘了，每年的忌日和清明節(jié)，你一定要到棺山坡，去給你兩個媽媽燒點錢紙，更應(yīng)該在嘉陵江邊，給你的爸爸多磕些頭，他為你付出最多，他是嘉陵江上的英雄。

幺兒，我走了，再給你說一聲，不要來找我，記住你曾經(jīng)發(fā)的誓，一定要做一個默默無聞的英雄！

此致。

你的潘師傅爸爸。

民國30年7月5日。

封信念完了，彭伯伯有些疑惑：“你爸爸教了你啥子手藝哦，這樣神秘兮兮的？”

“就是教我劃過河船噻?！?/p>

“過河船有啥學(xué)的？任何人一看就會?！?/p>

“還是有點學(xué)的哈，比如漲水天，要從哪里過河，才能準確的到達對岸，還有就是如何避開大浪子、翻泡水、大漩渦?！?/p>

“不對不對，我始終認為潘師傅教了你什么神秘的功夫，而且還要你當無名英雄?！?/p>

陳青云嘿嘿嘿地傻笑著，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