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與金屬地面接觸時發(fā)出輕微的嗡鳴,像是踩在了某種活物上。
沈知意低頭看去,發(fā)現(xiàn)地面并非完全堅硬,而是帶著微妙的彈性,隨著她的步伐產(chǎn)生幾乎不可察覺的形變。
走廊比她想象的更寬敞,天花板高挑得能容納三層樓,兩側(cè)墻壁流動著數(shù)據(jù)光紋,像是無數(shù)螢火蟲在玻璃夾層中游弋。
不時有全息投影閃過,顯示著她看不懂的符號和圖表,那些發(fā)光的線條在空中交織又消散,如同夏夜里的螢火蟲,也如同夢境中的幻影。
“這是B區(qū)走廊,通往食堂?!?/p>
小Q歡快地介紹道,圓滾滾的身體靈活地滑行在前方,底盤噴出淡淡的藍色光暈。
它的顯示屏切換成導游模式,浮現(xiàn)出巡航艦的立體地圖。“根據(jù)諾克斯指揮官的命令,我們今天的活動范圍是——”
它的話戛然而止。
走廊盡頭,一個高大的身影正逆光而立。
諾克斯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那里,銀白色長發(fā)在背后燈光中幾乎透明,像是融化的鉑金流淌在肩頭。
指揮官制服上的徽章反射著冷光,勾勒出他肩膀和胸膛的輪廓。
他雙手背在身后,站姿筆直如劍,整個人像一尊冰雕,連呼吸都似乎凝結(jié)在空氣中。
“指揮官大人親自來監(jiān)督我?”沈知意不自覺地繃緊了身體,手指悄悄攥緊了衣角,“真是受寵若驚?!?/p>
諾克斯沒有回答,只是微微側(cè)身,冰藍色的眼眸掃過她的全身,像是在進行某種安全評估。
那顆淚痣在他轉(zhuǎn)身時隱入陰影,又在下一個角度重新浮現(xiàn),像是個若隱若現(xiàn)的秘密。
他示意她跟上,動作簡潔得近乎吝嗇。
沈知意跟在他身后,保持著三步的距離。
她注意到他走路幾乎沒有聲音,只有制服布料摩擦時發(fā)出的輕微聲響,像是蛇類滑過沙地。
他的背影寬闊而挺拔,銀白色長發(fā)隨著步伐輕微晃動,發(fā)梢泛著珍珠般的光澤,讓她想起地球上的月光。
“這里是觀景艙?!?/p>
諾克斯突然停下,聲音依然冷硬,但沈知意敏銳地捕捉到一絲幾不可察的波動。
他抬手在墻面上輕輕一按,面前的艙壁立刻如水般褪去,露出整面透明的觀察窗。
沈知意倒吸一口冷氣——窗外是無垠的星空,比任何天文館展示的都要壯麗千萬倍。
一顆藍色的行星懸浮在遠處,如同被孩童隨手拋出的彈珠,周圍環(huán)繞著三顆衛(wèi)星,各自沿著不同的軌道緩緩旋轉(zhuǎn)。
更遠處是綿延的星云,像打翻的顏料在太空中暈染開來,紫紅色與靛藍交織,其間點綴著無數(shù)閃爍的星辰。
“那是...地球?”
她輕聲問,聲音不自覺地發(fā)抖。
在這個陌生的星空下,她突然感到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塵埃。
諾克斯看了她一眼,冰藍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訝異。
“阿爾法-7主星?!?/p>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罕見地放緩。
“地球在三千光年之外?!?/p>
三千光年。
這個數(shù)字太過龐大,幾乎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圍。
在她的時代,人類連火星都還沒征服。
而現(xiàn)在...
沈知意扶住墻壁,突然感到一陣眩暈。
那些星星之間的距離,比她與故鄉(xiāng)的時間跨度還要遙遠。
“你還好嗎?”
諾克斯的聲音突然近在咫尺。
沈知意這才發(fā)現(xiàn)他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側(cè),一只手虛扶在她背后,卻沒有真正觸碰。
這個克制的動作莫名讓她心頭一顫,像是被一片羽毛輕輕掃過。
“只是...有點震撼。”
她勉強笑了笑,將一縷散落的黑發(fā)別到耳后,“第一次親眼看到...這些。”
諾克斯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久到沈知意以為他要說什么。
但最終他只是微微頷首,轉(zhuǎn)身走向下一個區(qū)域。
那顆淚痣隨著他的動作一閃而過,像星空中稍縱即逝的流星。
諾克斯帶著她來了生態(tài)園。
艙門滑開的瞬間,濕潤的空氣夾雜著植物的清香撲面而來。
這里像是一個微型森林,各種奇形怪狀的植物在人工光照下蓬勃生長。
看到他們后,三個正在修剪植物的船員同時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引起沈知意注意的是,他們都有著獸耳和尾巴。
小Q和她講過的...
不過親眼看到這些,她還是覺得驚訝,甚至想去摸摸那毛絨絨的耳朵。
其中一位年輕男子手中的修剪器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濺起幾滴營養(yǎng)液,他有著棕色的獸耳和尾巴,此刻耳朵完全豎起,尾巴僵直得像根棍子。
幾個穿著綠色制服的男子正在修剪枝葉,看到他們進來,手中的工具齊刷刷地停了下來。
“指、指揮官!”
其中一人結(jié)結(jié)巴巴地行禮,眼睛卻不受控制地往沈知意臉上瞟。
那是個紅發(fā)青年,臉上長著幾顆雀斑,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
沈知意禮貌地點頭微笑,卻見那青年猛地后退一步,差點被身后的灌木絆倒。
紅發(fā)青年慌忙彎腰行禮:“歡、歡迎您!”他的聲音尖得變了調(diào),“我是生態(tài)園技術員馬修!”
他的同伴們也好不到哪去,有人張大了嘴巴,有人手中的水壺傾斜,清水汩汩流出卻渾然不覺,有人把修剪器對準了完全沒長歪的枝條,卻渾然不覺地繼續(xù)盯著沈知意看。
接下來的場景讓沈知意哭笑不得——這些年輕的技術員爭先恐后地介紹園中的植物,有人獻上一朵會變色的花,有人摘下一串晶瑩的果實,甚至有人開始背誦植物學論文。
他們的眼睛亮得驚人,像是見到了神話中的精靈。
諾克斯輕咳一聲,那三人立刻像觸電般立正。
“繼續(xù)你們的工作。”
他的聲音比平時更加冷硬,聲音里的寒意讓整個生態(tài)園的溫度似乎都下降了幾度。
沈知意注意到他不動聲色地移動了半步,恰好擋在她與那幾位船員之間。
這個細微的動作讓她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生態(tài)園比她想象中更加生機勃勃。
模擬陽光從穹頂灑落,照在層層疊疊的植物上。
有些像是地球上的品種,更多的則是她從未見過的奇異植物——會發(fā)光的藤蔓、會自動變換顏色的花朵、甚至有一株像是水晶雕刻而成的樹,葉片碰撞時發(fā)出風鈴般的聲響。
“這是月光蘭。”
小Q滾到一個透明花盆前,顯示屏變成花朵圖案。
“只在夜間開放,花瓣會吸收星光。”
沈知意俯身觀察,一縷黑發(fā)從耳后滑落,垂在頰邊。
她沒有注意到身后幾位船員瞬間屏住呼吸的模樣,也沒看到諾克斯掃向他們的警告眼神。
食堂是下一個目的地。
正值午餐時間,寬敞的大廳里坐滿了穿著各色制服的船員。
當沈知意出現(xiàn)在門口時,整個食堂瞬間安靜得能聽見通風系統(tǒng)的嗡鳴。
然后是一連串餐具掉落的聲響——至少有二十個餐叉、十五個勺子和八個杯子同時落地。一個高大的獸人軍官直接打翻了自己的餐盤,湯汁濺在他的制服上,他卻渾然不覺地張著嘴。
“我是不是...不該來人多的地方?”沈知意小聲問諾克斯,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
諾克斯的嘴角繃成一條直線。
“不必在意。”
數(shù)百雙眼睛盯著她,叉子懸在半空,湯勺滴著湯汁,有人甚至保持著張嘴的滑稽表情。
“那是...雌性?”
有人小聲問道,聲音里的難以置信清晰可聞。
沈知意感到一陣不自在,下意識地往諾克斯身后躲了躲。
這個動作似乎刺激了指揮官,他挺直腰背,目光如刀鋒般掃過整個食堂。
船員們立刻低下頭,假裝專心吃飯,但余光仍然不斷往這邊瞟,有人甚至偷偷調(diào)整座位想要看得更清楚。
“指揮官!”一個身材魁梧、留著絡腮胡的男人大步走來,胸前的徽章顯示他是廚師長?!罢媸窍】?!這位美麗的雌性是...?”
“臨時乘客。”諾克斯簡短地回答,“準備兩份標準餐?!?/p>
廚師長的眼睛一亮:“標準餐?不不不,怎么能讓雌性吃那種東西!”
他搓著大手,臉上的笑容幾乎要溢出來,“我剛好做了蜂蜜烤卡塔獸肉,配上月光蘑菇和星芒菜...”
十分鐘后,沈知意面前擺滿了精致的菜肴,每一道都裝飾著可食用的花瓣和閃粉。
而諾克斯的餐盤里只有簡單的營養(yǎng)配餐,并且他吃得很快,像是在執(zhí)行某種任務。
沈知意目光又落在餐盤上,月光蘑菇在盤中散發(fā)著柔和的瑩藍色光暈,像是把一片星空盛在了骨瓷餐盤里。
沈知意用銀質(zhì)餐叉輕輕戳了戳那飽滿的菌蓋,表面立刻泛起一圈漣漪般的磷光,幾顆細小的光點從褶皺間飄散開來,如同被驚擾的螢火蟲。
“請趁熱享用?!毙的顯示屏切換成流口水的表情「(′﹃`)」,“月光蘑菇離開培養(yǎng)液后,發(fā)光素只能維持二十分鐘哦?!?/p>
沈知意小心地切下一小塊。蘑菇斷面露出珍珠白的肉質(zhì),紋理如絲綢般細膩。
送入口中的瞬間,先是嘗到類似松露的醇厚,接著是清新的柑橘香,最后舌尖泛起一絲涼意,像是含住了冬日里的一片雪花。
那些微小的光點在口腔中輕輕炸開,帶來奇妙的刺痛感,卻不令人不適。
主菜是蜂蜜烤卡塔獸肉——粉紅色的肉排上淋著琥珀色的蜂蜜釉,表面烤出完美的網(wǎng)格狀焦痕。
隨著他切開肉排,淡金色的肉汁立刻涌出,在盤中積成一小汪誘人的湖泊。
肉質(zhì)纖維間鑲嵌著細密的脂肪紋路,在燈光下閃爍著珍珠母貝般的光澤。
“卡塔獸是阿爾法-7的特產(chǎn),”小Q熱情地介紹道:“它們只吃星芒草,所以肉質(zhì)自帶甜味?!?/p>
沈知意將一塊肉送入口中。
外皮酥脆如糖殼,內(nèi)里卻柔嫩得不可思議,蜂蜜的甜香與獸肉特有的野性風味在舌尖起舞。
最神奇的是咽下后的余韻——喉間突然泛起一絲清涼,像是有人在她氣管里種了一株薄荷。
“這是...?”
“星芒草的副作用啦?!毙笑著解釋,“會在食道形成短暫的冷卻效應?!?/p>
作為配菜的星芒菜更是令人驚艷。
那些半透明的淡紫色莖稈中流淌著發(fā)光汁液,頂端五角星形狀的葉片會自動開合。
沈知意用叉子輕觸葉片,它立刻害羞地卷曲起來,發(fā)出風鈴般的輕響。
星芒菜的口感出乎意料——外層是海藻般的滑嫩,咬破后爆出的汁液卻有著荔枝的甜香和氣泡酒的刺激感。
那些發(fā)光物質(zhì)在口腔里跳躍,帶來微妙的酥麻感,像是含著跳跳糖看煙花。
餐后甜點是液態(tài)星光凍,盛在特制的反重力容器里。
淡藍色的膠狀物質(zhì)在碗中緩緩旋轉(zhuǎn),不時迸發(fā)出細小的光粒。
沈知意舀了一勺,甜品在勺尖顫動如活物,入口即化成清涼的蜜露,帶著銀河般浩瀚的復雜風味——先是海鹽的咸鮮,接著是某種外星水果的酸甜,最后留在舌根的是溫暖的香料余韻。
......
下午的參觀更加令人應接不暇。
在艦橋,導航員差點撞上全息投影儀;在健身房,正在舉重的壯漢看到她直接松了手,杠鈴差點砸到自己的腳;在圖書館,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學者甚至激動地贊嘆她是"古代油畫里走出來的女神",直到諾克斯輕咳一聲才訕訕退下;連經(jīng)過走廊時遇到的清潔機器人,都突然改變路線跟在她身后,噴著香氛轉(zhuǎn)圈圈。
只有諾克斯始終保持著冷淡的態(tài)度,但沈知意注意到,每當有人表現(xiàn)得過于熱情時,指揮官就會不著痕跡地擋在她前面,或者用眼神讓對方退避三舍。
那顆淚痣在他皺眉時格外明顯,像是一個小小的警告標志。
當夕陽模擬系統(tǒng)啟動,走廊的燈光變成溫暖的橘色時,參觀終于結(jié)束。
回醫(yī)療室的路上,他們遇到了朱利安。
他剛從訓練室出來,銀發(fā)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作戰(zhàn)服領口大開,露出線條分明的鎖骨??吹缴蛑?,他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意意!”他小跑過來,冰藍色的眼睛里盛滿笑意,“喜歡今天的參觀嗎?”
諾克斯輕咳一聲,朱利安立刻收斂了些,但眼中的熱情絲毫未減。
他滔滔不絕地講起明天要帶她去看的地方,直到諾克斯打斷他:“她需要休息?!?/p>
醫(yī)療室的門在身后關閉,將一天的喧囂隔絕在外。
沈知意靠在門上,突然感到一陣疲憊。
墻壁在她踏入后自動調(diào)整為柔和的琥珀色,像是夕陽的余暉。
諾克斯站在門口,他被暖光籠罩的面龐如同冰封的湖面突然映照了落日。
那道總是抿成直線的薄唇在暖色調(diào)中顯出一絲罕見的柔和,銀白色的睫毛在燈光下變成了淡金色,每一下眨動都像羽毛輕顫。
他眼尾那顆標志性的淚痣此刻不再是冰冷的點綴,而像是落在雪地上的暖糖,在琥珀色的光線里微微發(fā)亮。
就連他呼吸時微微起伏的胸膛,在暖光中也顯得比平日更加生動,制服領口露出的鎖骨陰影變得柔和,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這一刻的諾克斯,像是堅硬的外表下突然透出內(nèi)里的溫度。
但只是一瞬——當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沈知意身上時,那抹暖意便如錯覺般消散,冰藍色的眼眸又恢復了往日的銳利。
唯有那顆被光照亮的淚痣,還固執(zhí)地保留著一星半點的溫柔假象。
“明天朱利安會帶你去A區(qū)?!彼D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晚安,沈知意。”
“謝謝。”她輕聲說,“我...今天很開心?!?/p>
諾克斯點點頭,轉(zhuǎn)身離去。
他的背影在走廊上拉出長長的影子,與墻壁上的數(shù)據(jù)流重疊在一起,像是兩個時空的交匯。
沈知意躺回床上,醫(yī)療室的燈光自動調(diào)暗。
在這個女性稀缺的未來世界,她就像一顆突然墜入沙漠的鉆石,折射出所有人內(nèi)心深處的渴望。
這種感覺既陌生又溫暖,像是被一整片星空溫柔地注視著。
窗外,星辰靜靜閃爍。
沈知意把手放在心口,感受到那里傳來的溫暖。
今天遇到的那些人...他們的驚艷和喜愛如此直白,如此熱烈,與她原來世界中那些充滿算計的目光截然不同。
也許,在這個陌生的未來,她終究能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
帶著這個念頭,她慢慢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