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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倒計時的逝去猶如流水?!?/p>
“而我仍然向往未來?!?/p>
——————前題
深秋,陰冷的風(fēng)卷起地上的枯葉,蕭瑟的聲音在空蕩的長街上回響。一個身影孤零零地站在街角,身型頎長卻顯得單薄,發(fā)絲蓬亂,肩膀瘦削。他穿著一件灰色衛(wèi)衣,拖著半人高的背包,手里拉著一只輪子不流暢的行李箱,“吱吱嘎嘎”的聲音刺耳得讓人皺眉,但這條街上,只有這樣的聲音。
小巷里,樓上的大爺大媽依舊在互相埋怨、爭吵,樓梯間臟兮兮的,粘膩得讓人下不去腳,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汽油味。他一點點挪動著,費勁地把行李箱拉上七樓,再把沉重的背包扛上來——這一過程足足耗費了他二十分鐘。七樓的一戶人家門前還濕漉漉的,剛拖過的地板泛著水光。
他的手剛觸碰到口袋里的鑰匙,屋內(nèi)便傳來刺耳的咒罵聲:
劉耀文后母“死小子!早些年怎么沒打死他?!多一個人就多張吃飯的嘴!煩死了!你說他憑什么有那么多時間?為什么我兒子就沒有?賤兮兮的東西!”
劉耀文后父“行了行了,你自己都說他有那么多時間了,讓他給你養(yǎng)老不就行了?”
劉耀文后母“誰要他給我養(yǎng)老!晦氣!他爸媽失蹤不就是被他克的嗎?算命先生都說他命格孤煞,這小子根本留不得!”
劉耀文后父“嘖,你還真信那個?”
劉耀文后母“怎么能不信?要不是他,我們早就飛黃騰達了!”
劉耀文后父“……算了算了,別說了。一個沒爹沒娘的孩子,犯不著咱們大動干戈吧?你也別裝樣子了……”
話音未落,“吱嘎”一聲,門開了,打斷了男人的話語。
行李箱“咔咔”地被拖進屋內(nèi)。五十平米大小的房子里,三個人的目光剎那間聚焦在劉耀文身上。他低著頭,無視那些復(fù)雜的神情,徑直走進自己的房間。剛剛還在破口大罵的女人此刻變得唯唯諾諾,不知所措,還是男人硬著頭皮開口打破了沉默:
劉耀文后父“耀文,工作怎么樣啊?”
劉耀文沒有回應(yīng),只是默默地將自己的衣服塞進小背包,又拿了些必備用品。隨后,他將一沓紙鈔放在桌上,語氣平靜而堅定:
劉耀文“這是今年的生活費。這段時間我不回家?!?/p>
劉耀文后母“啊,別這樣嘛……畢竟我們是在照顧你呀……”
女人殷勤地把他往外送,一邊又刻意拔高了嗓門,語氣中帶著幾分虛偽的溫柔:
劉耀文后母“你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呀!今天晚上在家吃晚飯吧?哎喲,瞧我這記性,還沒買菜呢,多虧了你呀……”
她的動作越來越急促,劉耀文卻有意無意地避開了她伸過來的手。當(dāng)他邁出家門的那一刻,門“砰”的一聲重重關(guān)上,一切歸于寂靜。
門外,劉耀文停留片刻,隨后逃也似的離開了——那不是家,那是樓,是冰冷的樓罷了。他心中默念。
手機屏幕上跳出了后母新發(fā)來的短信:
—耀文,自己在外面好好的啊
—我們在家一定幫你打理好
—有什么事兒和我們說啊
他嘆了口氣,抬頭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風(fēng)越刮越大,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衛(wèi)衣,寬大的衣服套在他瘦削的身體上,像極了一個灰色鐵桶。他兩只手插進口袋,扯了扯下擺,露出左側(cè)鎖骨處淡藍色的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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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8600:48:21
—368600:48:20
每個人身上都有倒計時,人們稱之為“時間”。上帝給予每個人的時間不盡相同,人類知道,從出生就有的倒計時一定準確無誤,他們無法避免死亡,正如他們不得不睜開眼睛,面對這個由倒計時組成的世界。
在所有人之中,劉耀文是最獨特的那個。他不希望自己的時間那么長。如果時間長對別人是一種賞賜,那對他來說就是懲罰。劉耀文父母失蹤,從小就被寄養(yǎng)在別人家,上學(xué)是被孤立欺凌的那個,上班是被克扣工資最多的那個。他從不覺得自己有什么活頭,可他偏偏有那么多時間
他只想過簡單的生活,沒有驚濤駭浪。
拉面店老板“喂!耀文??!”
不知走了多久,他竟來到了熟悉的拉面館。老板紅光滿面,充滿活力地招呼道:
拉面店老板“怎么又是一個人?來來來,剛好沒人陪我?!?/p>
劉耀文明知無法拒絕,原本想找借口推脫,但詞窮之下只能走進店內(nèi),在老板面前坐下。
拉面店老板“吃吧?!?/p>
劉耀文“謝謝?!?/p>
拉面店老板“來那么多次了,不用說謝謝?!?/p>
劉耀文“……”
他摘下兜帽,低頭拿起筷子默默吃面。老板嘮叨起來:
拉面店老板“唉,現(xiàn)在生活真是越來越不容易了。我這個店都是租的,雖然租金催得不緊,但我心里還是慌得很……還有我那個酒鬼丈夫,煩死了,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估計又去喝酒了。都說了別喝了!”
老板念叨著,劉耀文時不時“嗯”一下,就著吃面的空隙拋出一個搭邊的問題引出下文。
拉面店老板“耀文,你就沒什么事嗎?聊聊吧?!?/p>
劉耀文“我挺好的。”
他猶豫了一下才給出答案,而這四個字已經(jīng)足夠應(yīng)付所有人。
老板撇嘴搖頭:
拉面店老板“真挺好的你能一個人背著包走這兒來?騙人也換點新鮮的借口吧?上次來你也這么說的?!?/p>
劉耀文抬起頭,眼神平淡:
劉耀文“我沒什么可說的。”
拉面店老板“哎喲,你就是不樂意講,說出來肯定好受點?!?/p>
劉耀文“我……”
突然,“砰”的一聲巨響,玻璃門被人踢開,震得整個小店都為之顫抖。一個滿身酒氣的男人搖搖晃晃地闖進來,嘔吐物的酸臭味瞬間充斥整個空間,劉耀文差點干嘔出來。
拉面店老板“秀斌啊,你真的喝酒了?不是說不要喝嗎?”
老板丈夫“滾你的!老子快沒時間了,喝點怎么了?!”
男人粗暴地甩開老板的手:
老板丈夫“那個催債的來了沒?今兒個借著酒勁,老子非弄死他不可!”
拉面店老板“別這么說……他只是說一聲房租,催得不緊啊?!?/p>
劉耀文起身打算離開,卻被男人攔住:
老板丈夫“喂!你站住?!?/p>
老板試圖阻攔,但被男人狠狠推開:
老板丈夫“你是誰?身上有多少錢?趕緊拿出來!”
拉面店老板“不可以這樣秀斌……”
劉耀文摸了摸口袋,掏出僅有的兩百塊錢,皺巴巴的紙幣緊緊攥在手心。他不會主動找麻煩,但當(dāng)麻煩找到他,總是束手無策。比如現(xiàn)在,他在猶豫是否該把錢交出去。
男人顯然失去了耐心,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搶過那幾張紙幣,劉耀文本能地伸手想奪回,卻被對方揪住衣領(lǐng),猛地推到墻上,腦袋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了一下。
老板丈夫“窮鬼!就這點錢還來吃面!”
男人還要上前,下一刻就被有他兩根手臂粗的消防栓驀地砸到他后腦勺,他立即兩眼翻白,暈死過去。
拉面館陷入短暫的安靜。
嚴浩翔“老板,你沒事吧?”
拉面店老板“浩翔啊……我……我沒事……”
剛剛才撞了一下,撞的他頭暈眼花。劉耀文抓緊自己的背包,碎發(fā)擋住他的視線,只聽見一個很年輕的聲音朝他說:
嚴浩翔“你還好嗎?要不要去醫(yī)院?先別動。”
男孩急忙撥打120,同時抓住劉耀文的手腕。劉耀文執(zhí)拗地抽回手,隨手從桌上扯下一張紙巾擦拭嘴角:
劉耀文“不用,我先走了?!?/p>
嚴浩翔“還是檢查一下吧?”
劉耀文沒有回答,轉(zhuǎn)身離開了拉面館。
從拉面館跑出來后,他的步伐逐漸加快,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間,他走到了公司,碰上了剛下班的上司。
“我要加班。”他說。上司了解他的處境,沒再多問,隨他進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在公司度過,反正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蛟S是因為時間太過充裕,劉耀文早已麻木了痛覺。他從不說自己痛,也不敢說自己痛。在自我舔舐傷口的日子里,他遮掩傷疤,朝永恒的明天邁步。
昏沉的陽光斜射進窗,灑在他的桌面上,掀起一片片熱浪。劉耀文盯著它看了一會兒,然后躺倒在椅子上,用手臂蓋住眼睛,睡了一覺。這幾天都是這樣度過的。
這種平靜的生活在座機電話響起七八次后徹底被打破。
公司老板“耀文,有個工作機會,酬勞很不錯。那邊想去旅游,時間也不長,包食宿,幾乎就是帶薪旅行了。我看你能力不錯,有沒有興趣試試?”
劉耀文正往方便面桶里倒開水,聞言淡淡應(yīng)了一聲:
劉耀文“嗯。”
上司告訴他,客戶姓嚴,氣質(zhì)很好,第二天在機場見面,氣質(zhì)最出眾的那個人就是嚴先生。目的地是巴塔哥尼亞冰原,一位大戶人家的兒子,要求很簡單:別掃了他的興。
灰色連帽衛(wèi)衣掛在身上,骨架不小,卻瘦得仿佛撐不起衣服。脖頸周圍的皮膚白皙且纖細,讓人錯以為他是個偷穿大人衣服的未成年孩子。腳步綿軟緩慢,不像是趕時間的人,一步一秒,令人看得有些焦躁。
分配給他的工作一向不好,都是同事推推讓讓不愿接手的。他清楚這一點,但也無所謂待遇如何。人生總會繼續(xù),直至倒計時結(jié)束為止。
依舊是那個登山包,只不過手里多了份合約。臨冬時節(jié),機場客流量稀少,冰冷的空氣刺激著喉嚨,陽光刺眼,劉耀文瞇著眼向前走。
不遠處站著一個人,劉耀文遠遠望見,頓時明白了上司為何形容嚴先生氣質(zhì)出眾。嚴先生與他見過的所有人都不同,他筆挺地站在椅子旁,脊背如標槍般挺直,目光投向正門——顯然沒預(yù)料到劉耀文會從側(cè)門進來。優(yōu)越的側(cè)面輪廓瞬間印入記憶,筆直的鼻梁和微垂的眼尾令人難以忘懷。
嚴浩翔“嗯?”
嚴先生敏銳地轉(zhuǎn)過頭,與劉耀文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劉耀文條件反射般迅速移開視線。
合約上的名字赫然是“嚴浩翔”,他正在琢磨該如何稱呼對方,耳邊已傳來對方爽朗的笑聲:
嚴浩翔“劉耀文?”
劉耀文“……嗯?!?/p>
嚴浩翔“快坐吧,飛機一會兒就起飛了?!?/p>
劉耀文不喜歡與陌生人坐在一起,但對方是客戶,他只得遵從指示。
嚴浩翔“你只帶了衣服嗎?洗面奶之類的有嗎?”
劉耀文“嗯。”
他機械地回答前半句,頓了一下才補充后半句:
劉耀文“沒有?!?/p>
嚴浩翔“那邊的風(fēng)很厲害,去買點東西吧?!?/p>
劉耀文“不用……”
對面的人皺了皺眉頭,似乎在思考這些物品是否真的必要,最終還是堅持道:
嚴浩翔“保濕水不用的話皮膚會干裂,面膜之類的是用來補水的……”
劉耀文“我不需要那些?!?/p>
嚴浩翔“但巴塔哥尼亞的風(fēng)很烈?!?/p>
面前這個人似乎有點固執(zhí)。他把這些看在眼里,然后一點都不知道該怎么拒絕。劉耀文招架不住一切陌生的熱情,剛好世界上的一切他都很陌生,所以他受不了這個世界的熱情,像是冬天的雪人無法忍受春來的暖陽,春天的櫻花又無法承受冬天的北風(fēng)。
嚴浩翔察覺到他的猶豫,柔聲道:
嚴浩翔“那你在這里等著,我大概知道你的皮膚狀況……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別走,知道嗎?”
像是囑咐小孩子。劉耀文腹誹,點點頭。
見他點了頭,嚴浩翔安心地踏著靴子小跑起來,朝護膚品店方向奔去。
沒過多久,他又小跑了回來,聲音低低的,帶著些許喘息:
嚴浩翔“書包給我……這個放進去,這是保濕用的,還有這個,面膜。我看你像是干皮,應(yīng)該用得到。我自己有面膜,回頭給你用幾張,應(yīng)該夠了……毛巾,這是你的……”
劉耀文嘟囔了一句:
劉耀文“這不是書包,是登山包?!?/p>
但聲音太小,在嘈雜的機場完全淹沒。
路過的人瞥了他們一眼,在心里暗暗翻了個白眼:究竟是哪個女人占了便宜?這么細心又帥氣的伴侶,還把孩子養(yǎng)得這么瘦弱。
劉耀文嘆出一口氣,臉上寫滿疲憊:
劉耀文“真的不用的?!?/p>
嚴浩翔“聽我的。”
劉耀文咽了口口水:
劉耀文“這些東西對我來說很多余,嚴先生。”
劉耀文“我的意思是,沒必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沒價值值得投資?!?/p>
客戶抬眼看向他,語氣溫和卻帶著幾分戲謔:
嚴浩翔“你是什么股票嗎?”
劉耀文“……暗喻?!?/p>
嚴浩翔“很不恰當(dāng)呢,劉先生?!?/p>
劉耀文愣住了,這是第一次有人稱他為“先生”。
嚴浩翔“你是活生生的人,投資什么的聽起來太死氣沉沉了?!?/p>
劉耀文坐在椅子上,頭發(fā)被風(fēng)吹亂,嚴浩翔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腦袋,動作輕柔得讓人心尖一顫:
嚴浩翔“所以,這些東西對我來說是必要的,對你來說也是。”
機場廣播適時響起,嚴浩翔幫忙整理好登山包,替他背上,五指輕輕握住他的手腕:
嚴浩翔“快走吧?!?/p>
嚴浩翔穿著緊身毛衣和一件帶絨毛領(lǐng)的皮夾克,下面搭配黑色長褲和過踝軍靴,顯得身段修長。皮夾克短了一截,隱約露出他勁瘦的腰線。
跟隨他的步伐,秋風(fēng)忽然不那么冷冽了。
對。嚴浩翔和他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