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歲的身體像個笨拙的玩偶套裝。季明月盯著鏡中圓潤的臉蛋和大得過分的眼睛，試著控制這具縮小版的身體。手指短胖，關節(jié)柔軟，連走路都搖搖晃晃——但思維卻異常清晰，所有記憶完好無損。
白色房間的門沒有鎖。她踮起腳尖才勉強夠到門把手，用力下拉，門開了一條縫。走廊空無一人，墻壁刷著刺眼的亮白色，天花板上的熒光燈發(fā)出嗡嗡聲響。
1995年6月7日。理論上，這是她被囚禁在實驗室的第三年。
"找到紅門內的搖籃曲。"
鏡子上的提示刻在腦海里。季明月蹣跚地沿著走廊前進，每扇門上都貼著標簽："基因采樣室"、"神經編程室"、"行為觀察室"...直到拐角處一扇標著"育嬰區(qū)"的門吸引了她的注意。
門內傳來嬰兒啼哭聲。季明月推開門，眼前的景象讓她怔在原地——二十多張嬰兒床整齊排列，每張床上都躺著個熟睡的嬰兒，唯獨最靠近門口的那張床里，一個小男孩正在哭鬧。保育員背對著門，正在沖奶粉。
嬰兒床的標簽上寫著"S-07α"。
"之珩，別哭了。"保育員不耐煩地說，"馬上就有奶喝了。"
季明月心跳加速。那是宋之珩？嬰兒時期的他？她悄悄靠近嬰兒床，墊腳往里看——嬰兒有著稀疏的黑發(fā)和明亮的眼睛，正揮舞著小拳頭哭泣。當他的左臂揮動時，季明月看到了那個清晰的標記："Ω"。
Ω世界的宋之珩？怎么會出現(xiàn)在α世界的實驗室里？
保育員突然轉身，發(fā)現(xiàn)了季明月："M-12！你怎么跑出來的？"
季明月本能地后退，但保育員已經抓住她的小胳膊："正好，教授要給你做新測試。"
她被拎起來，帶向走廊另一端。經過一面鏡子時，季明月注意到自己病號服胸口也縫著標簽："M-12α"。所以這個世界線的自己也是被標記的。
測試室里有幾個穿白大褂的人，其中一人轉過身——年輕二十歲的藍山，還沒有偽裝成宋青山時的樣子。他戴著金絲眼鏡，笑容虛偽得令人作嘔。
"啊，我們的小天才來了。"他蹲下身，與季明月平視，"今天要玩?zhèn)€新游戲。記得那首媽媽常唱的歌嗎？"
季明月咬住嘴唇不回答。藍山不以為意，拿出一個錄音機："我放一段，你跟著唱，好嗎？"
錄音機里傳出一段簡單的搖籃曲旋律——正是她在未來反復聽到的那首！歌詞是希臘語，講述月亮擁抱星辰的故事。季明月心臟狂跳，這就是鏡子提示的"紅門內的搖籃曲"！
"來，跟著唱。"藍山鼓勵道，眼中閃爍著詭異的光。
季明月?lián)u搖頭，假裝不懂。藍山嘆了口氣，對同事說："記憶封鎖還是太徹底。帶她去A-7房間，用刺激療法。"
A-7房間是個噩夢。季明月被固定在小型座椅上，頭上連接著電極。藍山站在單向玻璃后，聲音從揚聲器傳來："最后一次機會，M-12。唱那首歌，就不會疼。"
季明月閉上眼睛，回想起宋之珩哼唱這首歌的樣子。如果這是重置基因序列的關鍵，那么她必須學會——但不是為了這些科學家。
第一波電流穿過她小小的身體，疼痛讓視野發(fā)白。季明月咬破嘴唇也沒哭出聲。第二波更強，她終于忍不住尖叫——但發(fā)出的不是哭喊，而是那首搖籃曲的第一句。
電流立刻停止。藍山沖進房間，滿臉狂喜："繼續(xù)！"
季明月抽泣著，斷斷續(xù)續(xù)唱完了整首歌。奇怪的是，隨著歌唱，疼痛確實減輕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溫暖，從胸口擴散到四肢。更奇怪的是，監(jiān)控器突然警報大作。
"育嬰區(qū)出現(xiàn)異常！"對講機里有人大喊，"所有實驗體同時蘇醒了！"
藍山臉色大變，丟下季明月沖向監(jiān)控屏幕。她趁機滑下椅子，踉踉蹌蹌跟過去。屏幕上，育嬰區(qū)的二十多個嬰兒全部坐了起來，面向同一個方向——S-07α嬰兒床的位置。而小宋之珩正發(fā)出淡淡的藍光。
"不...這不可能..."藍山顫抖著調出基因監(jiān)測圖，"群體共鳴提前啟動了！"
警報聲響徹整個設施?？茖W家們慌亂地跑來跑去，沒人注意小小的季明月溜出了房間。她憑著直覺往回跑，必須回到育嬰區(qū)，必須找到宋之珩！
走廊上突然燈光全滅，只有應急燈提供微弱的紅光。季明月在黑暗中摸索前進，突然被一只手捂住嘴抱起來。她奮力掙扎，卻聽到一個低沉的男聲："噓，我是來幫你的。"
男人抱著她閃進一個儲藏室。借著安全出口的微光，季明月看到一張陌生的臉——約莫五十歲，灰白頭發(fā)，右眼戴著單片眼鏡，鏡片上刻著精細的鐘表圖案。
"時間不多了，季小姐。"男人說，聲音里有種奇怪的共鳴，仿佛同時在多個維度發(fā)聲，"我是克羅諾斯，時間管理局的最后一名特工。"
他打開懷表，里面不是指針，而是兩張小照片。第一張是年輕的季明月母親與宋青山站在一起，背景是紅門；第二張則是這個男人與兩個索菲婭的合影——一個戴α標記，一個戴Ω標記。
"索菲婭...是我的母親？"季明月問，聲音奶聲奶氣卻用著成人語法，形成詭異反差。
"所有時間線中的母親。"克羅諾斯糾正，"但你是唯一的——唯一在所有時間線保持穩(wěn)定的變量。這就是為什么他們需要你。"
外面的騷動越來越大?？肆_諾斯快速解釋："那首搖籃曲是時間錨點，能重置基因序列。但你必須同時接觸兩個世界線的宋之珩一起唱，才能完全激活。"
"兩個世界線的他？但這里只有——"
"不，S-07Ω被秘密關在隔離室。"克羅諾斯指向走廊盡頭，"暴亂是最好的掩護。去找他，然后回到育嬰區(qū)。記住，當新月?lián)肀Ч枢l(xiāng)時——"
儲藏室門突然被撞開。藍山站在門口，手持鎮(zhèn)靜劑槍："抓住他們！"
克羅諾斯推開季明月："跑！去隔離室！"
季明月跌跌撞撞地沖進走廊。背后傳來打斗聲和槍聲，但她不敢回頭。隔離室在哪兒？絕望之際，她聽到微弱的哭聲從一扇標著"危險勿近"的門后傳來。
門鎖著。季明月四下張望，發(fā)現(xiàn)墻上消防柜里有把小錘子。她使出吃奶的力氣砸碎玻璃，取出錘子，然后用力敲打門鎖。三歲的身體很快就沒力氣了，但鎖終于松動了。
門開了一條縫。里面是個完全黑暗的房間，只有中央放著個透明保育箱，里面躺著另一個嬰兒——這個胸口標著"S-07Ω"，正虛弱地哭著。
是另一個宋之珩！真正的Ω世界線版本！
季明月蹣跚地走向保育箱。蓋子很重，她用錘子砸開一角，勉強夠到里面的嬰兒。小小的身體滾燙，顯然在發(fā)燒。當她碰到嬰兒的瞬間，那種熟悉的電流感再次出現(xiàn)——即使在不同年齡，他們的基因仍然共鳴。
"之珩..."她輕聲呼喚，笨拙地抱起嬰兒。小身體輕得令人心碎，卻散發(fā)著微弱的熱度。
走廊上腳步聲逼近。季明月抱著嬰兒躲到保育箱后面。門被踢開，藍山的聲音傳來："搜！他們不能離開這個房間！"
季明月屏住呼吸，懷中的嬰兒卻突然睜開眼睛——那是一雙異常清醒的眼睛，完全不像新生兒。小嘴張開，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月..."
難以置信的是，嬰兒開始哼唱那首搖籃曲！雖然不成調，但旋律清晰可辨。與此同時，季明月感到自己胸口也開始發(fā)燙，α標記亮了起來。她不自覺地跟著哼唱，聲音雖小卻準確。
奇妙的事情發(fā)生了。兩個人體內的光芒開始同步閃爍，逐漸形成共振。藍山似乎感應到了什么，轉身向他們藏身之處走來："我知道你在那里，M-12。把實驗體交出來！"
就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整個設施再次停電。黑暗中，一只手拉住季明月："這邊！"
是克羅諾斯！他額頭流血，但行動依然敏捷。三人借著黑暗掩護，溜出隔離室，向育嬰區(qū)奔去。
"育嬰區(qū)有紅門投影儀。"克羅諾斯氣喘吁吁地解釋，"只有在那里完成儀式才能重置序列。"
育嬰區(qū)一片混亂。保育員都不見了，所有嬰兒都站在小床里，發(fā)出微弱的藍光。S-07α嬰兒床里的宋之珩看到季明月懷中的"自己"，竟然伸出手，咯咯笑起來。
"放在他旁邊。"克羅諾斯指示，"然后一起唱歌。"
季明月照做了。當兩個嬰兒——α和Ω世界的宋之珩——皮膚相觸時，一道強光爆發(fā)。所有嬰兒同時停止哭泣，轉向這個方向。季明月站在兩個小床之間，開始大聲唱那首搖籃曲。
隨著歌聲，三個人的標記——她胸口的α，兩個嬰兒的α和Ω——開始在空中投射出復雜的基因圖譜?？肆_諾斯快速操作著墻上的投影儀，紅門的影像漸漸成形。
"繼續(xù)唱！"他喊道，"新月即將擁抱故鄉(xiāng)！"
季明月看到投影中，一彎新月正緩緩移向雅典衛(wèi)城的輪廓。當兩者完全重疊時，整個房間被銀藍色光芒淹沒。兩個嬰兒漂浮起來，與季明月一起被光繭包裹。
克羅諾斯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記住，時間是個閉環(huán)。終點即是起點..."
光繭越來越亮，季明月感到自己再次被分解成基本粒子。最后一刻，她看到兩個嬰兒融合成一個，而那個嬰兒的眼睛——那雙異常清醒的眼睛——正溫柔地注視著她，仿佛認出了她是誰。
然后，一切歸于虛無。
季明月再次睜開眼睛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圣喬治堂的地板上。身旁是昏迷的宋之珩和真宋青山。墻上的紅門已經關閉，玩具鑰匙斷成兩截落在地上。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成年人的身體回來了。宋之珩的β標記不再滲出液體，呼吸平穩(wěn)。真宋青山也慢慢蘇醒，困惑地環(huán)顧四周。
教堂外，黎明的陽光穿透彩繪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新月形狀的光斑。它緩緩移動，最終與代表雅典衛(wèi)城的馬賽克圖案重疊。
"月是故鄉(xiāng)明..."季明月喃喃自語，突然明白了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宋之珩睜開眼睛，第一句話是："我夢見自己是嬰兒，而你...是個小女孩..."
季明月握住他的手，無需更多解釋。時間或許是個閉環(huán)，但此刻——這個真實的、共享的現(xiàn)在——才是最重要的。
圣喬治堂的鐘聲響起，新的一天開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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