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

　　拓荒管理局的大門雖說占地面積不小，但其上銹褐化的外表還是散發(fā)出一股令人不適的鐵腥味。再加上城市內始終霧蒙蒙的空氣，讓本就凝聚不散的氣味更有如實質般煞人。

　　“你是說……近地軌道下面這顆星球的內部存在一個巨大的空腔來容納生命？”

　　管理員是個尖嘴猴腮的矮子，坐在沙發(fā)上，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摸著下巴，斜視向伊萬與凱斯的眼神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質疑。

　　“確切的說，整個星球都是一個空殼，它的自轉速度產生的離心力足以支撐生命停留在內部地面上，”凱斯解釋道。

　　在這期間她一直不自然的調整坐姿，以防止沙發(fā)墊子下的蟑螂爬到她衣服上。

　　“前提是如果真的有生命的話?！惫芾韱T看著茶杯里水汽升騰，像看著老舊飛船冒煙的引擎。

　　“所以這就是我們前來的目的，”伊萬坐直了身體回答道。

　　管理員看了他一眼，準確來說，應該是撇了他一眼，然后怪笑一聲。

　　伊萬聽得出來這聲怪笑帶著輕蔑，而他那瞇縫到一起的鼠眼里則是赤裸裸的嘲諷。

　　“你是認真的嗎，老兄？”他前傾身體，竹節(jié)一樣的手指在伊萬面前晃蕩，“一次拓荒探索成本多少你也不是不清楚，現(xiàn)在大環(huán)境如何你也不是不明白，一切都需要這個來運作?！彼氖种改笤谝黄鸫炅舜?，“懂？”

　　管理員又后傾身體，往沙發(fā)上一倒，凱斯似乎聽見了底下蟲子因突然遭到驚擾而四散逃竄的聲音，眉頭緊皺。

　　而管理員對此卻不以為意的一笑，拉長嗓門道，“世道變了，你們以為拓荒還是什么很高尚很偉大的事業(yè)么？告訴你們，資本家只要沒錢賺，誰還管你是加加林還是阿姆斯特朗？哦——喲，看看你們的表情……這么說吧，拓荒這項工作在一開始受歡迎也只是因為——市場前景好，這才是現(xiàn)實，不然人類哪來的動力推動社會發(fā)展？”

　　連珠炮似的一串話出口后，管理員又灌了口熱茶，潤潤嗓子，看著啞口無言的二人，聳聳肩。

　　門外。

　　伊萬蹲在路邊，手指在頭發(fā)里不斷抓撓。凱斯則撐著傘站在旁邊欲言又止

　　“問題是……他說的都是實話，”伊萬的聲音依舊低沉，但滿是沮喪，“目前的拓荒領域確實沒什么突破性進展……”

　　凱斯盯著雨滴從傘沿一顆顆滑落。穿過透明的傘面，她能隱約看見穹頂上大型維修機器與小型無人機群在匆忙維護各個架構時閃爍的紅光。那種型號他還在老舊用品拍賣網(wǎng)站上見到過，稱其為古董，一點兒也不過分。

　　她微不可聞的嘆息一聲，自己早就注意到了，只不過潛意識里仍舊不愿面對罷了。

　　她又想起自己的學生時代，想起自己畢業(yè)后第二年母校就被拆遷，科學院變?yōu)樯虒W院，他和伊萬當時一起埋的愿望盒和如今也隱名塵煙，他努力回想著自己在盒子里放的什么東西，似乎是一張紙條。寫的是什么呢……

　　伊萬突然起身，把凱斯嚇了一跳。她看見伊萬咬著牙往管理局里大步走去，似乎下了什么決心。

　　砰——

　　“如果費用自己承擔，你們給不給許可證？”伊萬走進辦公室里，直接了當?shù)膯柕馈?/p>

　　管理員愣了一秒，樂了，“好，好好好……想學自由探索公司那套？行啊?！彼麚]揮手，一只嘎吱作響的小無人機從角落里飛來，把一只鋼筆形狀的終端遞到管理員手上，他一邊操作一邊說，“局里還有點兒設備，就當我資助的，你們拿去吧，我倒要看看你們還能搞出什么名堂?！?/p>

　　當伊萬拿著許可檔案出現(xiàn)在凱斯面前時，他對她笑了笑，但那笑容從頭到尾都透出的不自然。

　　“我……”他張了張嘴，“申請了無資金拓荒?！?/p>

　　說完他靜靜的看著凱斯，看著凱斯在雨中撐著把小傘，古井不波的身形。

　　沉默籠罩在上方，伊萬感到吸入的空氣凝滯起來。

　　“呃……”1萬額頭隱隱有冷汗?jié)B出他艱難的組織語言，話到嘴邊又被凱斯迫近的腳步壓了回去。

　　雨水打濕伊萬的頭發(fā)，顯得他局促不安。

　　算了，他想，事到如今也只能為自己的行為買單，他閉上眼，等待凱斯宣判他的罪行。

　　想象中的責備并沒有出現(xiàn)，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溫暖的手輕扣住十指。

　　凱斯牽起粗糙的，布滿傷痕的手——這雙觸及過無數(shù)星球土地的功臣在此刻顯得如此滄桑，但他從未這樣鮮明的感受到那血肉之下蓬勃涌動的火焰，像宇宙中無盡生光的超新星。

　　“這才對嘛，”她淡淡的說，雙眼明亮如北斗，“這才是我們的拓荒英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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