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jǐn)臺看著我時的目光,我卻不敢直視。
“恭喜玩家念念,攻略對象謹(jǐn)臺好感度達90%,再接再厲~”
我沒有理會夢回,只是繼續(xù)撐著身體往前走,可還沒有走出幾步,卻見謹(jǐn)臺又一次蹲在了我面前。
我沒有恭維他,他也沒有遲疑,直接拉著我的胳膊把我背在了肩上。
又是這寬厚的肩膀,溫暖的體溫,堅實的背。
我歪著頭,偷看他那一如既往鴉黑的睫毛,明亮的眼睛,那嚴(yán)肅緊鎖的眉頭,還有他一直看著的前路。
從沒有人這樣一言不發(fā)的背著我,我也有些恍惚,幾乎要忘記他曾說過的話。
來到這里認(rèn)識的第一個人就是這個謹(jǐn)臺,為了天下,走出金玉東宮來到人間的人。
他知道自己生于安樂,卻從沒有少一分憂患。
“盈郎……”
“怎么了?”他想要看我,卻好像又回避了。
我不知道我要說什么,好像只是想叫叫這個名字,好像我也沒有什么機會這樣叫他。
“有多少人叫你盈郎?”
我眼見他的笑那樣苦澀,可他還是笑著對我說:“只剩你和我母親兩個人?!?/p>
他舍了錦衣玉食,舍了居高臨下,已經(jīng)走進了泥潭,又該苛求他什么呢?誰又舍得看美麗的花折損,如果能春日常在,人們更愛看其永遠(yuǎn)光鮮亮麗,有多少人喜歡看巔峰墮落呢?
我是最后兩個叫他盈郎的人,而我身邊,還有很多人叫我念念。
可能是因為這個世界里,我是主控,所有人都圍著我轉(zhuǎn)??伤彩且粋€真實的孤獨的人。
我看著我搭在他身前拿劍的手,幾天前,那里還滿是鮮血,毫無覺察的我,用這雙手凌遲了呂祿之。血肉模糊,血肉飛濺,我都毫無反應(yīng)。
蘇念過去應(yīng)該一直都是這樣。
“我其實,也沒想過我要殺人?!?/p>
我看著謹(jǐn)臺的眼睛動了動,最后依舊看著前路:“那就不殺了。”
回到客棧,謹(jǐn)臺又找大夫給我療傷,我沉靜的睡了一會兒,大夫的安神香太有用了,睡了三個時辰都沒有感覺,醒過來時屋里也是燭火朦朧,只有我一個人。
走出門透氣時,正好看見謹(jǐn)臺站在走廊上。
看他也一臉心事,我就邀請他出去走走。
這幾日就要趕上十五,街上的燈火已經(jīng)熱鬧起來,到處都張燈結(jié)彩的,潞州的大事告一段落,人們似乎也要慶祝慶祝,年貨攤也都擺了出來,夜市格外的火爆,人頭攢動,千影萬重。
“戶曹被罷免,進了地牢,呂家被抄,行軍使也入獄,刺史監(jiān)政,新調(diào)任的官員也在趕來的路上。兩州撤軍,穆老將軍,也回了我的信,說他很想念京州的望塵釀,不知道他這把歲數(shù),能喝幾壇?!?/p>
“他愿意回京州?”我笑了笑,跟著謹(jǐn)臺繼續(xù)往前走。
謹(jǐn)臺沒有點頭,而是望向遠(yuǎn)處:“萬里游龍遍北,隔浪遙望京州?!?/p>
他撥開人群,在男女老少間穿梭,好似漫步閑庭,又那樣舉步維艱,憂思深重。
很清楚他在擔(dān)心什么,這里的百姓經(jīng)過戰(zhàn)爭,玉州更是,可不遠(yuǎn)之處,那危機四伏的巍州,暗流洶涌的碧連天,誰能知道未來呢?
走到燈火闌珊之地,河面上是幾點飄過的河燈,橋上我與他站在夜色里,察覺不到喧囂與浮華,卻覺得心里漣漪比這河面被河燈驚動時的漣漪還要多。
波流的聲音從橋下傳來,不知多久,才聽到謹(jǐn)臺說話。
他問我想不想和他一起回京州。
回京州?
我有些詫異,他卻說起話來:“穆公來信的話意里,有意提點我,他要給北晏郡主尋一個依靠。意要讓娉婷嫁給我?!?/p>
謹(jǐn)臺看著我,繼續(xù)道:“但于形勢,和肖娉婷結(jié)親,她母家的兵權(quán)會拿捏著我,這無疑給自己畫地為牢。
于情,我步步為營多年,身邊從不敢留有動情之人,所有人不是因為怕我,就是在我身上押寶,但我的妻子,未來也只會是我唯一的親人,她和我的真心,反而更重要?!?/p>
“情,難道比人性可靠?”我反問他。
他搖了搖頭,說:“不,但比起人性,情更讓我心甘情愿。”
“但最可靠的是利益。”我嘆口氣,繼續(xù)道:“你是一朝太子,陛下病弱,奸臣當(dāng)?shù)溃殉几顡?jù),天下都潰若朽木,你能保全自己,保全大業(yè)的,只有利益?!?/p>
“但我也是人,我只想為自己做這一次主……”謹(jǐn)臺的手越攥越緊,他似乎有不少話,卻又在吐出之時泄了氣,好像沒人能明白他的想法,孤獨要比對未來的恐懼還要痛苦。
我抬手放在他肩膀上,輕拍著,希望能給他些許安慰:“我明白,但每個人都很孤獨,每個人都背水一戰(zhàn),尤其是你?!蔽业男脑陔[隱作痛,何必去同情一個錦衣玉食的上位者,可他的身影那么黑暗,眼神那樣無望,好像隨時隨地要垮塌,卻又強撐著,那根不得不筆直的脊梁,背著王朝的春秋,背著家族的興衰。
“你站在最高處,自然而然承受的風(fēng)霜要比下位者多,而下位者沒有你的位置高,自然而然不能承受那么多風(fēng)霜?!蔽矣挚聪蚝诎档乃妫骸霸谄湮?,必然要承其重。但是當(dāng)皇帝,還是闖蕩江湖,慢慢來,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慢慢來就好?!?/p>
我們望向那閃爍的河燈,平靜的河面上蕩漾起層層漣漪,猶如淑女的紗裙,微微浮動卻無輕佻。
“念念,如果你是那個煜族人,你會去碧連天殺冰魅嗎?”
我沉思片刻,才說:“我總覺得,每個人都有存在的價值,不然又為何降生?如果每個人身體里都有一根燭芯,我也想燃燒它,亮也好,滅也好,我想知道它燃燒起來是什么樣的火焰?!?/p>
我也想知道,我的生命,到底有什么價值,我只活這一次,怎么會甘心,就這么稀里糊涂路過則罷了呢?
惡,善,我該好好選擇一次,而不是像個死人一樣,白白徒勞幾十年,青絲到白發(fā),卻只在角落里等著落灰。
就在沉靜沒多久,我突然聽到謹(jǐn)臺悶哼了一聲,我警覺的回神,就看到謹(jǐn)臺背對著我,而他背上,卻露著一個沾滿血的刀尖!我怔了半天,才看到一個蒙面的男人一把刀從謹(jǐn)臺前腹貫穿到了他的背后!足足三四指寬的傷口,血還不停的往外流,謹(jǐn)臺還死死的抓著這把刀,我立刻拔劍刺向男人,男人卻從掏出一把白色的粉面,撒在我面前,甚至來不及反應(yīng),就不省人事了。
我醒來的時候在客棧,我只知道我是被一個人背回去的,我拉著他讓他救謹(jǐn)臺,這人沒有說話,也沒有答應(yīng)。
但我醒來時第一反應(yīng)就是找謹(jǐn)臺,李忘懷說,謹(jǐn)臺也是被一個人背了回來。
“是什么人?”我想了想,脫口而出:“帶著面具?”
“對!師父認(rèn)識他?”
“不認(rèn)識?!蔽彝崎_李忘懷,就沖去了謹(jǐn)臺的房間。
他被溫愈和溫恙圍著,臉色蒼白的像紙,豆大的汗珠綿延不絕,我走上前,站在床邊看著他。
沒有人說話,我也不敢說什么,只是緊緊盯著他,一直到溫愈忽然昏倒在了床邊,打翻的水盆,浸濕的地毯,忙亂的人影。溫愈已經(jīng)連著照顧謹(jǐn)臺兩天一夜了,加上前段時間日日夜夜的奔波,他不敢休息,他說大氾如果只剩下一個人擔(dān)憂天下,那個人也必然是謹(jǐn)臺。
我無言以對,接過他手里的毛巾,讓李忘懷扶溫愈去休息,繼續(xù)給因為感染發(fā)燒的謹(jǐn)臺擦身子,而通曉大多醫(yī)術(shù)的溫恙也束手無策,無論是大夫,還是他,都覺得這樣嚴(yán)重的刀傷,還淬了蛇毒,在潞州,簡直是回天乏術(shù)。
“殿下勤勤懇懇,憂國憂民,那么多年殫精竭慮,為何會有這樣的下場……”
“夠了。”我實在聽不下去人哭啼,怎么就回天乏術(shù)了?難道人還活著,就該哭嗎?有毒又如何,刀傷又如何,我的男主角,我還救不了了?
我叫出夢回來,問他有沒有什么辦法,他說遇到這種情況,通常要找神醫(yī)救治,江湖從不乏神醫(yī)。
那最近的神醫(yī)在哪呢?
“您是否要用一個上帝之眼交換?”
“你要上帝之眼干嘛?”
“交換啊,上帝之眼是您現(xiàn)在最貴重的東西,開拓未知地圖,需要有代價的哦~”
真是太貪了!人命關(guān)天的事!
“對方只是一個NPC,看來玩家很沉浸呢~”
“這是命,我也在拿命沉浸式玩游戲!”我憤恨不已,卻不是恨夢回,恨的是自己。
我給了夢回一個上帝之眼,他告訴我說出了潞州往南,瀧江南岸白山,上有白山藥廬,神醫(yī)東白槐。瀧江上游還挺靠北,這里的南岸有一方丘陵,不高也不低,就是白山。
二話不說,我就拉起趴在謹(jǐn)臺床邊落淚的溫恙:“去弄輛馬車,我們?nèi)グ咨??!?/p>
“師父要去找神醫(yī)東白槐?”李忘懷有些遲疑:“這里距離白山有近百里,我們現(xiàn)在去,至少要一天的時間?。 ?/p>
“那也要去?!蔽艺f的毫不含糊,但心里也沒底,不知道謹(jǐn)臺能不能熬得住,這寒冬臘月的路程顛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