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徐少青的托付,它承載著的不僅是徐少青的遺志,不僅僅是藏刃那虛無縹緲的門訓(xùn),更是身為門主的一種信念。人不會簡簡單單被人敬畏,是因為他承受著,屹立不倒,才被敬畏?!蔽铱聪蛄⒃谖掖策叺膭Γ骸皠倓偽覇枏堃宜麍D什么,他不愿回答我,但我也知道。
他在承受著所有人對他的敬畏?!?/p>
“師父也要當好人了?”李忘懷扯了扯嘴角,坐在了剛剛張乙的位置上。
我搖了搖頭,言:“我只是在做蘇念,我也在承受著。公主是個好人,我想要幫她,謹臺是個好人,我也想幫他。既然我有這個想法,自然要去承受。若此刻我揮袖離去,相信余生,我要承受更多。
既然我是蘇念,那我就該做我想做的事。”因為這里我是主角,因為這里我又活一次,因為這里是亂世,這里也足夠黑暗無情。世界是沒有救的,但人還可以救。
不僅如此,推進主線劇情,也需要我留在京州……這可能是我攻略謹臺,最后的機會了,原諒我沒本事,有些時候,緣分比系統(tǒng)重要的多。但無論如何,我想去救謹臺。
張乙告訴我說,兩日后太后會去西城金相國寺祈福,請高僧保佑,如果能得到支持,興許能讓無法掣肘明家的太后,想辦法解除這個禍患。我是太后的救命恩人,無論如何,什么也比不過性命,這件事至少可以保住我在任何情況下的生機,換任何人都不行。
兩日之后……我可等不到兩日后,至少要先去一趟踩點。金相國寺是大氾的國寺,佛殿主位必然是如來佛祖,東西南北設(shè)有各類圣母殿等佛殿,如若是為了謹臺祈福,她必然要去地藏殿拜地藏菩薩,地藏菩薩較遠,但離后門較近,穿過一個禪院,就能到達。
當日金相國寺定然會被嚴加管制,走正門進恐怕是不會如愿,不如直接走后門進,在地藏殿等候。
翌日,天剛蒙蒙亮,我就去了金相國寺,李忘懷被張乙叫走了,雖然不知道做什么事,不過我知道,如今太后處境也不是十分如意,明掖樓作為中郎將,定然會隨侍左右,金相國寺恐也是前龍后虎,我一個人,或許太后礙于之前的事,還能放我三分,但若忘懷沖撞了太后還是別的,我很難能用自己保住他。
跳入禪院內(nèi)時,庭院十分安靜,只有兩個僧人在院子里清掃,見我翻墻而過,也沒有特別驚訝,只是問我是從哪里來的。
我還有些愣神,因為到了無盡相思里,人們一直都在問我要到哪里去,這二位僧人,竟是鮮少問我從何處而來。
也不知道為何,我還搖了搖頭,合手和他們行禮。
“施主,今日太后要來禮佛,您還是到禪房內(nèi)行課業(yè)吧?!?/p>
“我要去地藏殿。”
兩個僧人對視了一眼,道:“施主要不要改日去呢?”
“不行。”我搖了搖頭,接著說:“我是為了救人?!?/p>
“阿彌陀佛,多數(shù)要去地藏殿的施主都是這樣說的?!?/p>
“不一樣,每個人的苦都不一樣,每個人的過去也不一樣,雖然都是為了救人,卻還是不一樣的。我就是,我要救的人,今日不去拜菩薩,明日她就要死了!”
我話音剛落,就已經(jīng)聽到了前面的熱鬧聲音,八成是太后已經(jīng)到了,兩個僧人也不再和我說什么,朝我禮了一下,就離開了。
既然默許,我當然要加快速度。
地藏殿外并沒有什么可以隱藏的地方,我躲在地藏菩薩后面,一直到晌午,將近午時,太后才來到了地藏殿。
我抖了一下身子,后背爬起一陣涼風(fēng),躲在佛幃內(nèi)部,哆哆嗦嗦的往外看。
只看見從佛殿外走進來一個僧人,端著一盤燃燒著的蠟燭,他古怪的陰眸,邪魅的嘴角,和這里的僧人顯得那樣格格不入!
他并不是走向太后,他慢慢靠近著我,蠟燭的燭火跳動著,幾欲要將佛幃底下的流蘇點著。我吞了口口水,緊緊地盯著他,他也緊緊的盯著我。
佛前太后和住持的談話還在繼續(xù),她問皇兒的病何時才能好,住持只說,福禍自有時。
燭焰越來越近,我緊繃的身體已經(jīng)情不自禁的要去拔劍,他還在逼我,讓我現(xiàn)身,還是要我動手?
就在太后喊夢果要離開時,僧人的蠟燭忽然丟向了我!佛幃著火,我一個閃撤逃出火焰!僧人狂笑著張開雙手,朝我射出冰刃!
四下里頓然鼎沸,明掖樓還在假模假式的護駕,他要比任何人都想讓太后死吧?!僧人們退居到了金吾衛(wèi)身后,另外一隊金吾衛(wèi)又將太后團團包圍。
我毫不遲疑拔劍擋開冰刃,而冰魅飛得太快,我甚至都來不及追趕上他。你追我趕過了幾十個回合,明掖樓沒有幫我的打算,我和冰魅就這么在佛殿內(nèi)、地藏菩薩眼皮子底下纏斗!
真沒想到,京州竟然也被冰魅侵襲?!我近乎力竭,幾次向太后看去,卻見她也無動于衷,臉上全然沒有了原先的和善堅毅,取而代之的是無法言語的冰冷和漠然。
她的表情讓我想起了一個人——冰漱。
我心下一沉,看了一眼同樣袖手旁觀的明掖樓,似乎這里空若無人,只剩我一個人可以和冰魅抗衡。
此刻的冰魅也忽然飛起,我連忙追趕,踩著桌子就縱步一躍,這時他又附身沖了下去,狂笑著喊:“原來只是一個廢物,拿著一把那么好的劍,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人死!”
這話像刺一樣扎向我,跳起來的我朝他撲過去,他落地時,又格外幻化出冰刃,刺傷了幾個要攔他的金吾衛(wèi),而我的劍也沒有劈中他,他就站在太后身前,好似瘋子一樣屠宰著那些無法還擊的金吾衛(wèi)。
“殺了我啊,我不動了,你敢殺我嗎?”
這時我身邊的金吾衛(wèi)要么退開,要么已經(jīng)陣亡,地上還是衣服上到處都是飛濺的血跡,他那身僧袍上還掛著幾點零星的血肉……
“阿彌陀佛!”住持痛哭的跪倒在地,渴望感化我面前這個惡魔。
而冰魅哪里會被感化?他勾起嘴角,寒氣從他口鼻溢出,猶如吐氣的畜生,正在準備用血盆大口撕開更大的裂紋。
我舉起劍,用足了力氣,朝他沖去!我的力氣,并非要用在捅他一劍上,而是要用在,不刺中太后上。
但當我刺中那一刻,冰魅卻得逞一般的笑了。他剎那間灰飛煙滅的同時,我已經(jīng)刺入了太后的胸膛?!
我驚愕的呆若木雞,她身上的冰鎖鏈才隨著冰魅消失殆盡,而血液,卻已經(jīng)浸透了衣襟。
太后張了張嘴,鮮血就已經(jīng)涌出:“救太……后……”
我瞳孔猛然緊縮,看向旁邊,才發(fā)覺這里根本沒有夢果!明掖樓的聲音響起,他大喊著讓金吾衛(wèi)上前來拿下我這個反賊的同時,眼前這個太后已經(jīng)轟然倒下……
她不是太后……那她是誰?!
我形如木偶般被金吾衛(wèi)卸掉刀劍,拿繩子捆綁起來,往佛殿外押送,期間我始終看著太后的尸體,感到震驚又可怕。
耳邊傳來僧人哭天搶地的聲音,路過明掖樓時,他得意不已的笑容,讓此刻的我才明白,或許這根本就是一個局!恐怕真正的太后早已經(jīng)被控制,不然她怎么能容忍明掖樓抓走憐玉,又怎么能讓太后來金相國寺呢?
他只是想讓太后死,如今替罪羊死在我手里,我更成了背鍋俠。
真正的反賊,還穿著一身金獸面鎧甲,膀大腰粗的家伙,站在腥臭的地藏殿門前,看著我這個倒霉蛋“自愿入局”。
掛上一對鐵制手鐲腳鏈,換上囚衣。而我那一身漂亮的裙子、銀打的高定簪子,還有那舉世無雙的刀劍,全都被沒收了。
幾個金吾衛(wèi)把我扔進牢房,就說等案件陳情完畢,我便可以上路了。
摸了摸驟然有些發(fā)冷的脖子,我咋舌的坐下來,蜷成一團取暖。
寒冷的初春,連老鼠蟲蟻都見不到,我倚著潮濕陰冷的墻,不真實的滋味已經(jīng)慢慢退卻,迎頭趕上的,是絕望和無奈。不知道李忘懷會不會急著找我,也不知道太后是否還活著,憐玉在哪,謹臺呢?
牢房里的飯也不像飯,才好像是專門挑出來的爛白菜和爛蘿卜,白菜發(fā)苦,蘿卜糠的掉渣,饅頭都要是雜面的,雖然雜面饅頭養(yǎng)生,但也不能頓頓吃吧……
又餓又冷,饑寒交迫,心死如灰的度過了很久一段時間,沒有人來看我,也沒有人要我的命,鐵窗外的天空,白了又黑,黑了又白,我連睡覺都睡不踏實。
夜夜噩夢驚醒,肖鈴的殘骸,李忘懷的白發(fā),謹臺那氣若游絲的呢喃,隔著金絲紗幕,那朦朧飄渺的面孔,死寂無聲,仿佛再無法相見。
梅郎還在痛苦的嚎哭,呂祿之被千刀萬剮時凄厲的嘶喊,拔出白葉劍時,叮當落地的冰鎖鏈,如同惡魔的低語,交縱穿插,像羅網(wǎng)一般籠罩著我的身軀!我努力去掙開它,卻只抓到兩手黏糊糊的鮮血,是剛降生的嬰兒,還是被行刺的謹臺,從冰洞里流出來的鮮血,或者是瓏瑩眼中滾燙的淚水……
又或者,是我自己的。
我渾身血漬的站在越陷越深的血液沼澤中,雙腿像被凍住了一般無法挪動,粘稠腥熱的鮮血,布滿我的全身,蒙蔽了我的雙眼!
好像又回到了獨孤二娘的身體里,我蹲下身,摸到了父親的生命。
好像是于惠那把大刀掉在地上時,那惡臭難聞的氣味。
好像是藥廬里殺手的劍。
賀蘭迎君的手心,如火一般熾烈,李忘懷雪白的身影,卻燃燒著跳動的血液,那冰天雪地的馬車中,他吐出的滾燙的白氣,說他不后悔。
逍游說他就是我,渴求著認可,渴求著純粹的情誼,避開了一切,想要成就的,是自己堅持選擇承受的。
他和我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