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碗中的暗紅漣漪驟然靜止,裴硯寧的銀匙在冰渣間緩緩打了個旋兒,青竹紋路映在羹湯表面,與昨夜合巹酒中驗出的毒紋分毫不差。窗外銀杏葉的沙沙聲忽然一滯,她的余光瞥見銅鏡里玄色衣角的影子悄然多出了半寸。
“這楊梅——”話未說完,她突然傾身咳嗽起來,廣袖一掃,妝臺上的鎏金燭臺應聲倒下,燭淚滴落在銅鏡背面的茶漬上。一瞬間,密信的邊緣滲出褐紅色細線,像是無數(shù)血管在羊皮紙上瘋狂蔓延。父親的字跡逐漸顯現(xiàn):“……收網(wǎng)時誅殺……”
冰鎮(zhèn)羹湯的寒意順著指尖爬上她的脊背。裴硯寧手中的銀匙微微轉動,針尖泛起的藍芒直指窗外的某個角落。侍女跪在地上收拾碎瓷,發(fā)間的銀簪卻不經(jīng)意地勾住了裴硯寧袖口暗袋里的物品——那是今晨暴斃宮女留下的染血帕子。
“娘娘當心。”侍女的聲音輕柔,指尖卻從她腕間劃過,力道巧妙得讓暗袋里的銀針險些滑落。裴硯寧反手扣住對方命門,指尖觸及脈搏的一瞬,心中猛然一震——這寸關尺的跳動頻率,竟與五年前那位救過她的蒙面死士分毫不差。
銅鏡忽然發(fā)出細碎的崩裂聲,晨光透過窗欞灑在鏡面上,將殘缺的鳳紋補全成一只展翅欲飛的模樣。每片羽毛都由細密的血珠凝成,裴硯寧的護甲在鳳眼處刮下一抹金粉,露出下方被掩蓋的紋路。
“殿下說這羹要趁冰用?!笔膛衅鹦碌挠裢耄氲缀杖徽持肫y杏葉。葉脈的刻痕在陽光下映出浣衣局偏院的布局,墨綠線條延伸至東北角的枯井位置,與星斗陣所缺失的一角完美契合。
裴硯寧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父親密信用的沉水香印泥開始滲血,在妝臺上蜿蜒流淌,漸漸形成一幅新的陣圖。銅鏡背面不知何時多了一道新鮮的劃痕,深淺剛好能卡住她藏在鏡框內的云紋絹。
殿外傳來三長兩短的更漏聲,她佯裝整理衣襟,將銀針別進領口暗扣。侍女突然抓住她垂落的絳帶,染著鳳仙花的指甲在絲線上刮出一道青竹紋:“娘娘的耳墜……”
銅鏡里的玄衣人影猛地前傾,裴硯寧旋身避開,耳墜劃過燭火的瞬間,鑲嵌的夜明珠驟然炸開,晶粉在空中拼出半幅東宮布防圖。侍女袖中的銀鏈疾射而出,卻在觸及她咽喉前被柳葉鏢擊偏。
“奴婢該死!”侍女跪地叩首的同時,裴硯寧看清了她后頸的刺青——墨竹托著一輪殘月,正是太子書房鎮(zhèn)紙上的紋樣。銅鏡背面忽然飄來一股焦味,密信末尾的“殺”字正在茶漬中扭曲變形。
裴硯寧踢翻妝凳擋住窗口視線,裂開的金漆木料縫隙中滲出幾星墨綠色粉末。她蘸著灑落的楊梅羹在案幾上畫符,果汁觸到墨粉后立刻沸騰,蒸騰的霧氣中現(xiàn)出父親與一黑衣人對峙的剪影。
“娘娘可要添茶?”侍女的聲音近在耳畔,裴硯寧側首避讓,茶壺噴出的熱氣正好呵在銅鏡背面。蒸汽中,密信的最后一行字浮現(xiàn)出來:“……若見殘月墨竹,即刻毀約……”
殿外銀杏葉重新沙沙作響,但這一次伴隨著金屬摩擦的銳音。裴硯寧拔下金簪挑開染血帕子,宮女臨死前掐出的月牙痕里嵌著一顆比芝麻還小的黑曜石。對著光看,石面上刻著“癸卯年冬”四個小字。
那是她與蕭景珩初遇的年份。
銅鏡猛地映出窗外人影舉起弩箭的輪廓,裴硯寧隨手抓起胭脂盒砸向懸掛的青銅熏籠,香灰傾瀉而下,在陽光中形成短暫的視覺屏障。侍女趁機撲向妝臺暗格,卻被彈開的鎏金牡丹紋割破手腕。
鮮血滴在茶漬上,父親的字跡在徹底消失前顯現(xiàn)最后一行落款——并非給她的密信,而是抄送內閣的奏折副本。
“好巧的手藝。”裴硯寧碾碎侍女遺落的銀鏈墜,里面滾出一顆刻著鳳紋的玉珠。銅鏡里的血羽鳳凰忽然眨了眨眼,那第三根尾羽的位置,恰是浣衣局偏院枯井的方位。
更漏聲愈加急促,裴硯寧將染血宮牌塞進鎏金鏡框時,發(fā)現(xiàn)背面多了道未干的血指印——拇指缺了半截,與五年前為她擋箭的那個影衛(wèi)完全一致。
殿外傳來鎧甲碰撞的聲響,裴硯寧把銀針按進茶盞,看著它在沉水香調制的茶湯中慢慢變黑。銅鏡背面的血指紋忽然開始移動,在鎏金牡丹紋上拖出長長的軌跡,最終停在黑曜石旁,拼出一個“逃”字。
侍女拾起碎瓷的指尖微微發(fā)顫。裴硯寧俯身幫她整理裙擺,趁機將半片銀杏葉塞入對方束腰,葉脈刻痕在布料下顯出新的紋路,正是東宮地牢的平面圖。就在她指尖剛離開侍女束腰的瞬間,殿門被撞開,風掀翻了案幾上那盞變黑的茶。
“娘娘金安?!鳖I頭的侍衛(wèi)抱拳行禮,鐵甲上還沾著未干的血跡。她的余光瞥見銅鏡里的血指紋加速移動,在黑曜石旁又拼出一個“逃”字。侍女猛地攥住她袖中的暗袋,染血的指甲在銀針上刮出三道凹痕——這是影衛(wèi)之間的示警暗號。
窗外銀杏葉的沙沙聲混進了弓弦繃緊的顫音,隱隱透出某種迫近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