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右下角的數(shù)字像鍘刀般斬向22:47。林小鹿揉著干澀的眼眶，指尖殘留的廉價速溶咖啡渣散發(fā)著焦苦氣息，與打印機嘶啞吐紙時溢出的臭氧味混合，在密閉空間里發(fā)酵成令人窒息的毒霧。她面前那疊《城市傳說系列：滬上秘境探幽》策劃案，紙頁邊緣已被翻卷起毛邊，如同她熬了三天三夜后眼底蔓延的血絲。

"小鹿啊——"

甜膩的嗓音突然刺破死寂，像裹著蜜糖的玻璃渣。

部門主管周麗娜涂著蔻丹的手指壓在方案封面上，鮮紅的指甲油在慘白燈光下泛著血痂般的光澤。她俯身時，香奈兒五號的濃香與林小鹿身上的咖啡味在空氣中廝殺。"創(chuàng)意尚可，"指尖敲擊紙面發(fā)出毒蜘蛛爬行般的噠噠聲，"可惜細節(jié)像沒擰干的海綿。"

林小鹿的脊椎瞬間繃直，視線黏在那滴深褐色咖啡漬上——昨夜熬夜時失手打翻的馬克杯，在方案扉頁洇開歪扭的殘月。此刻這彎污痕正被周麗娜的食指按住，像被釘在標(biāo)本架上的飛蛾。

"王總明早就要框架。"周麗娜猛地抽走文件夾，絲綢襯衫袖口擦過林小鹿的手背，冰涼如蛇蛻，"這份我親自'潤色'。"

"周姐，那是我..."林小鹿的辯解卡在喉嚨里，化作一聲急促的抽氣。

高跟鞋的脆響碾過她的尾音。"職場第一課，"周麗娜在門口回眸，紅唇彎成刀鋒，"墊腳石的價值，就是被踩得越平整越好。"玻璃門合攏的咔嗒聲，像銬上鐐銬的最終審判。

熒光燈管在頭頂嗡鳴，電流聲鉆進林小鹿的太陽穴突突跳動。她盯著桌上殘留的咖啡杯，杯底褐漬勾勒的月牙倒影，在瞳孔里詭異地旋轉(zhuǎn)。三天前那個暴雨夜的記憶碎片突然穿刺腦?！趥銘腋≡趦A盆大雨中，傘沿雨珠逆流成星圖的畫面，與眼前污痕重疊。

指尖無意識劃過鍵盤，觸感黏膩如沾滿露水的蛛網(wǎng)。電腦屏幕幽幽亮著，光標(biāo)在云文檔名稱欄閃爍。當(dāng)"第23次復(fù)活版"被重重敲下時，顯示器冷光潑在林小鹿臉上，照亮她眼底燎原的星火。

窗外霓虹在玻璃幕墻上流淌，那滴咖啡漬的月牙尖角在光影變幻中，突然折出一線銀芒。

***

辦公室像個巨大的金屬胃袋，消化著廉價勞動力。林小鹿蜷縮在隔間角落，工位擋板上貼滿便利貼，層層疊疊如求救信號?？諝饫锲≈赓u盒的油脂味、汗味和某種電子元件過熱的焦糊味，混雜成令人作嘔的雞尾酒。

她伸手去夠咖啡杯，肘關(guān)節(jié)發(fā)出生銹鉸鏈般的咯吱聲。三天來堆積如山的參考資料在桌角搖搖欲墜，最頂上那本《上海地方志》封面，民國女子模糊的肖像在昏暗光線下，眼窩處暈開兩團墨影。

打印機突然發(fā)出垂死般的呻吟，吐出一張帶齒孔的紙。林小鹿瞥見紙面洇開的墨團，形狀竟與方案扉頁的咖啡漬如出一轍。她觸電般縮回手，腕骨撞到鍵盤，休眠的屏幕驟然亮起——搜索引擎里"陸家嘴超自然事件"的頁面尚未關(guān)閉，某張模糊照片里，暴雨中的男人腳下沒有影子。

"又做白日夢？"

隔壁工位的蘇婉探過頭來，耳垂上貔貅形狀的金墜子晃動著，"周扒皮剛順走你方案，轉(zhuǎn)頭就在茶水間跟王總邀功呢。"她捏扁空可樂罐，鋁皮扭曲的尖叫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林小鹿的指甲掐進掌心："那是我查了三個月檔案..."

"檔案室李老頭昨天腦梗送醫(yī)了。"蘇婉突然壓低聲音，"聽說他昏迷前一直念叨'月光吃人'。"她將可樂罐精準(zhǔn)投進三米外的垃圾桶，金屬撞擊聲像記喪鐘，"這破公司，遲早把我們都嚼碎吞了。"

顯示器藍光在林小鹿睫毛上顫動。她點開加密文件夾，暴雨夜用手機抓拍的模糊影像鋪滿屏幕：傾盆雨幕中，男人西裝下擺翻飛如鴉羽，懸浮的黑傘切割著探照燈光，傘骨末端青銅紋飾在閃電映照下，分明是纏繞的龍形。

"滴滴！"

郵件提示音驚得她脊椎發(fā)麻。周麗娜的群發(fā)通知懸浮在屏幕中央："《滬上秘境探幽》項目組明日九點向王總述職，林小鹿負責(zé)會議記錄。"

林小鹿猛地起身，椅子腿刮擦地磚發(fā)出瀕死哀鳴。她沖向落地窗，二十二層樓下，車河流動的光帶匯成金色血管。某個瞬間，她似乎看見對面寫字樓頂有黑影掠過，寬大的衣袍在風(fēng)中鼓蕩如破損的帆。

"幻覺..."她喘息著按住狂跳的太陽穴，指尖觸到冰冷的玻璃。倒影中，那滴咖啡漬的月牙烙印在她鎖骨位置，隨脈搏微微起伏。

***

凌晨的便利店冷如冰窖。林小鹿撕開第三杯速溶咖啡封口，熱水注入時騰起的白霧短暫模糊了視線。收銀臺后的小電視正播放午夜新聞："...外灘鐘樓近日出現(xiàn)多起集體癔癥事件，目擊者聲稱聽見民國時期的歌聲..."

硬幣落入投幣口發(fā)出空洞回響。自動販賣機的玻璃反光里，有個穿青色風(fēng)衣的男人站在雜志架前，寬檐帽壓得很低。當(dāng)林小鹿轉(zhuǎn)身時，雜志架旁只剩翻動的《財經(jīng)周刊》，內(nèi)頁"三界征信公司"的廣告彩頁簌簌作響。

"小姐，您的東西。"

收銀員遞來熱好的飯團，塑料包裝上凝結(jié)的水珠滾落，在她虎口處綻開冰涼的花。

玻璃門開合帶進濕冷的風(fēng)。林小鹿咬了口飯團，米粒黏在齒間如同沙礫。她摸出手機點開云文檔，拇指懸在刪除鍵上方。三天三夜的心血，此刻只是周麗娜晉升階梯的墊腳石。

窗外突然劃過閃電，慘白電光刺破夜幕。剎那的亮光中，便利店玻璃映出她身后的人影——寬檐帽下，男人金絲眼鏡的鏡片反著冷光，唇角抿成一條無情的直線。

林小鹿猝然回頭。

空蕩蕩的街道只有雨幕如織，霓虹燈牌在積水里扭曲成流動的色塊。她低頭攏緊衣領(lǐng)，鎖骨處的咖啡漬突然灼痛起來。

手機屏幕幽光熄滅的瞬間，文檔名稱"第23次復(fù)活版"的最后一個字母，在黑暗里殘留著猩紅的視覺殘像，如未干的血跡。

***

電梯鏡面倒映出林小鹿眼底的蛛網(wǎng)血絲。她抱緊備份硬盤走進辦公區(qū)時，周麗娜的笑聲正從會議室門縫滲出："...年輕人嘛，總要經(jīng)歷些挫折才能成長..."

林小鹿停在虛掩的門前。會議室投影幕布上，《滬上秘境探幽》的標(biāo)題下赫然打著周麗娜的水印。王總肥胖的手指劃過平板："這個暴雨夜黑傘懸空的案例很有意思，真有目擊者？"

"當(dāng)然。"周麗娜的珍珠耳環(huán)隨動作搖晃，"我親自走訪了三位市民..."她翻動策劃案的動作突然僵住，扉頁那彎咖啡漬的月牙正對著眾人，像嘲諷的笑臉。

林小鹿推門而入的聲響驚動了滿室塵埃。"關(guān)于黑傘事件，"她將U盤插進接口，"我補充些實證資料。"投影畫面瞬間切換成手機拍攝的暴雨視頻，懸浮的黑傘在鏡頭里纖毫畢現(xiàn)。

"誰讓你進來的？"周麗娜的假睫毛顫抖如瀕死蝶翅。

王總卻傾身向前："放大傘柄特寫！"

畫面中央的青銅紋路被無限放大——纏繞的龍形浮雕中央，赫然刻著篆體"陸"字。

會議室突然陷入死寂。林小鹿感到鎖骨處的灼痛陡然加劇，那滴咖啡漬在皮膚下搏動如第二心臟。周麗娜猛地合上筆記本，金屬撞擊聲像子彈上膛："散會！林小鹿留下。"

當(dāng)最后一個人離開，百葉窗縫隙漏進的光帶切割著周麗娜扭曲的面容。"你以為憑這些鬼畫符就能翻身？"她抓起策劃案砸向桌面，咖啡漬月牙在震動中裂開細紋，"今晚之前，所有資料從你電腦里消失。"

碎紙機開始轟鳴時，林小鹿正站在落地窗前。暴雨毫無征兆地傾瀉而下，城市在雨幕中溶解成灰色水墨。某個摩天樓頂，寬檐帽的剪影在雷電中一閃而逝。

她摸向鎖骨。隔著衣料，那彎"胎記"正在發(fā)燙，如同黑暗中蘇醒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