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著鬼嬰墜入冰冷的水潭,腐臭的潭水灌進口鼻。浮出水面時,月光照亮岸邊青磚黛瓦的古宅,飛檐下掛著褪色的白燈籠,門楣上"陸氏宗祠"的匾額裂成兩半。這是皖南深山里的祖宅,母親曾說她在這里長大。
鬼嬰忽然停止哭泣,它蜷縮在我懷里瑟瑟發(fā)抖,瞳孔里的饕餮紋正在褪色。我后頸的芯片停止發(fā)燙,仿佛有某種力量隔絕了外界窺探。白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背上,發(fā)梢結(jié)出細小的冰晶。
祠堂門吱呀作響,穿藍布衫的老嫗提著煤油燈出來。她右臉布滿燒傷疤痕,左眼蒙著灰翳,正是族譜里記載三十年前死于火災(zāi)的姑婆陸紅玉。可當她開口時,喉嚨里傳出母親的聲線:"帶著孩子從后山走,寅時前必須趕到亂葬崗。"
祠堂內(nèi)突然響起木魚聲,十八具裹著白布的尸體在庭院跪成圓圈。他們手腕系著浸血的紅繩,繩頭全部延伸向正廳的青銅棺槨。當我試圖用黃瞳窺探棺內(nèi)時,眼眶突然流出血淚——這是從未有過的反噬。
"別看。"老嫗的煤油燈爆出火星,"那里躺著的是你。"她掀開井臺邊的草席,井水倒映出驚悚畫面:青銅棺里躺著穿鳳冠霞帔的我,心口插著把刻滿咒文的青銅匕首。
后山傳來嗩吶聲,鬼嬰突然指著密林尖叫。濃霧中浮現(xiàn)出送葬隊伍,紙錢在月光下泛著磷火。抬棺的八個壯漢腳尖踮地,他們后頸插著桃木釘,正是前幾日在直播基地失蹤的收容員。棺材縫隙里滲出黑血,滴落處開出血色曼陀羅。
"那是你的喜轎。"老嫗將我推進祠堂偏房,"當年你娘逃婚,現(xiàn)在該你還債了。"她反鎖房門的瞬間,我看見供桌上擺著二十三個牌位,最新那個刻著"陸氏第二十四代鎮(zhèn)棺人陸堯"。
鬼嬰開始發(fā)高燒,它皮膚下凸起游動的黑氣。我在柴堆發(fā)現(xiàn)半本燒焦的族譜,殘頁記載著恐怖祖訓:陸家女兒年滿二十四歲,需與風水眼結(jié)陰親。配圖是女子被活埋前剖腹取胎,那胎兒被釘在青銅棺底。
偏房地板突然塌陷,我抱著鬼嬰墜入地下祭壇。九盞人油燈照亮墻上的壁畫——民國二十七年,穿嫁衣的陸紅瑛被族人按在祭臺,她腹中胎兒被剜出時,天空降下血雨。那嬰兒被扔進井中的畫面旁題著:鎮(zhèn)棺人須以血肉飼風水。
祭壇中央的青銅鼎盛滿黑色液體,漂浮著七個月大的胎兒標本。它的臍帶連接著井壁血管,當我的血滴入鼎中時,井水突然沸騰。無數(shù)白骨手掌扒著井沿爬出,每具骸骨都戴著刻"陸"字的玉鐲。
鬼嬰忽然掙脫懷抱,它踉蹌著撲向鼎中胎兒。兩個嬰兒的臍帶自動絞合,在血光中融合成三歲孩童的模樣。他睜開琥珀色的瞳孔,指著壁畫尖叫:"娘!他們在井里!"
井底傳來鐵鏈拖拽聲,十八道符咒封印的石板轟然碎裂。母親穿著破碎的嫁衣浮出水面,她懷里抱著具青黑女尸——那具尸體長著我的臉,腳踝拴著祖祠見過的青銅棺鎖鏈。
"小堯,把匕首刺進孩子天靈蓋。"母親的聲音混著水聲,"這是斬斷輪回的唯一..."話未說完,她的脖頸突然被青銅鎖鏈絞斷,頭顱墜入井底時仍在重復(fù):"二十四代...鎮(zhèn)棺..."
祠堂地面開始塌陷,我背起高燒的孩童沖向亂葬崗。月光照亮墳塋間的血色八卦陣,每座墳頭都插著刻有生辰八字的木牌。最新那座墳的墓碑上,我的名字正在滲出鮮血。
孩童突然咬破手指,在墓碑畫出歪扭的符咒。墳土裂開,露出檀木棺材里保存完好的族譜。泛黃的紙頁記載著終極真相:真正的風水眼不是地域,而是陸家女兒代代相承的子宮。我們孕育的不是子嗣,是鎮(zhèn)壓鬼門的活祭品。
當追兵的火把照亮山坳時,孩童用額頭抵住我的眉心。無數(shù)記憶洶涌而來——母親逃婚那夜,將真正的風水眼轉(zhuǎn)移到我體內(nèi);陳玄禮找到她時,她已用禁術(shù)把鬼王魂魄封入自己骨血;而此刻在我懷中發(fā)抖的,是二十三代鎮(zhèn)棺人的怨氣與母親魂魄的結(jié)晶。
黎明前的黑暗最濃稠時,我跪在亂葬崗最高處。孩童自己握住青銅匕首,琥珀色瞳孔倒映著陸家三百年的罪孽:"娘親,這次要刺準心臟。"他抓著我的手捅向心口,鮮血噴濺在墓碑那刻,所有墳塋同時升起幽藍鬼火。
山風送來此起彼伏的嘆息,三百個穿嫁衣的陸家女兒從墳塋走出。她們牽著各自腹中取出的鬼胎,在晨光中化作漫天流螢。孩童的身軀逐漸透明,他最后在我掌心畫出血符:"去老宅東廂房..."
我在布滿蛛網(wǎng)的廂房找到母親遺留的樟木箱。箱底壓著褪色的紅肚兜,夾層里縫著真正的往生錄——泛黃宣紙上,三百個嬰孩腳印按成環(huán)形,每個腳印中心都點著朱砂。當我的血浸透宣紙時,所有腳印連成皖南地形圖,最終指向老宅水井的位置。
朝陽刺破濃霧時,祠堂方向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我趴在井沿向下望,水面倒映出的不再是厲鬼,而是無數(shù)個牽著孩子的母親。她們朝我伸出手,青銅棺鎖鏈在井底碎成齏粉。
孩童最后的聲音隨風消散:"下一個滿月夜,帶著族譜去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