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預(yù)期的終結(jié)并未到來。
冰冷的、帶著雨水氣息的壓迫感停留在我的上方。我睜開眼,看到他俯視著我,那雙冰冷的藍色眼眸中,翻涌著一種極其復(fù)雜的情緒——有冰冷的殺意,有被冒犯的慍怒,但似乎……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理解的……悲憫?或是困惑?
他沉默了許久,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滴落。
最終,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在暴雨聲中卻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
“為了一個注定要死的人,搭上自己的命……值得嗎?”
值得嗎?
又是這句話!
泉奈死時,他也這樣問過!
一股比身體劇痛更甚的、撕裂靈魂的憤怒猛地沖上頭頂!
“你懂什么?!”
我用盡全身力氣嘶喊,淚水混合著雨水瘋狂涌出。
“你奪走了他的光明!奪走了他的一切!你憑什么問值不值得?!你這個……劊子手!”
他看著我歇斯底里的樣子,眼神依舊冰冷,但那絲復(fù)雜的情緒似乎更深了。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我的皮囊,看到了我靈魂深處那片因泉奈死亡而徹底荒蕪的土地。
然后,他做出了一個讓我完全無法理解的舉動。
他緩緩收回了周身那恐怖的殺意和壓迫感。沒有補上一刀,沒有說任何話。只是轉(zhuǎn)過身,深藍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雨幕般,幾個閃爍,便徹底消失在茫茫的暴雨和黑暗之中。
走了?
他就這樣……走了?
為什么?
為什么不殺了我?
我躺在冰冷的泥水里,雨水無情地沖刷著我,左肩的劇痛和失血帶來的冰冷讓我渾身顫抖。身體的力量在飛速流逝,意識開始模糊。
在徹底陷入黑暗之前,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只蝴蝶。
不是泉奈死前幻視的、穿透血色天幕的純白蝴蝶。
而是藥箱最底層,那只被布包裹著的、沾過血和淚的木雕蝴蝶。它靜靜地躺在那里,翅膀上拙劣的刻痕,像泉奈笨拙的溫柔。
“泉奈……”
意識沉淪的最后一刻,我無聲地呢喃,淚水混著雨水滑落。
“活著……比死……更痛啊……”
冰冷的黑暗徹底吞噬了我。
再次醒來,是在一個破敗的山神廟里。不知是誰把我拖了進來。左肩被粗糙地包扎固定著,依舊痛得鉆心。藥箱放在身邊,里面少了一些止血的藥草。
我掙扎著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廟外,雨已經(jīng)停了,天光微亮。
我下意識地摸向心口,那枚苦無碎片還緊緊貼著皮膚,冰冷依舊。我又顫抖著手,摸索到藥箱最底層,掀開厚厚的布包。
那只木雕蝴蝶安靜地躺在那里。被我清洗過,血污褪去,但淚痕的印記和翅膀的磨損依然清晰。
我把它拿出來,放在掌心。粗糙的木紋硌著皮膚,帶著一種真實的觸感。
千手扉間冰冷的眼神和那句“值得嗎?”在腦海中盤旋。
泉奈最后握住我手腕的溫度,和他低沉鄭重的囑托,也同時在心底灼燒。
恨意依舊在荒原上燃燒,像荊棘般刺痛。
但活著……這沉重的、被他強行賦予的“活著”……似乎也成了一種無法擺脫的、更漫長的刑罰。
我看著掌心這只永遠不會飛翔的木蝶,在破廟熹微的晨光里,第一次真正明白:
墜入黑暗的泉奈,是解脫。
被留在光明里的我,才是永恒的囚徒。
而復(fù)仇的荊棘,只會讓這片囚禁我的荒原,更加鮮血淋漓,寸草不生。
我握緊了那只木蝶,指節(jié)泛白,卻終究沒有再將它砸碎。
我把它重新包好,放回藥箱最底層,和那枚冰冷的苦無碎片一起。
背起藥箱,推開破廟吱呀作響的木門。
晨光刺痛了雙眼。
荒原無邊無際。
我邁開腳步,踩在雨后泥濘的路上,每一步都帶著肩胛骨碎裂的劇痛。
繼續(xù)走。
在這片他再也無法看見的光明里。
帶著他的碎片,和他的蝴蝶。
走向不知盡頭的、永恒的荒蕪。
【番外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