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清的童年像一塊被精心打磨的玻璃,映著日光時總是棱角分明——她趴在課桌上默寫古詩的側影、舉著滿分試卷時微微揚起的下巴、連跳繩時發(fā)尾甩出的弧度,都帶著不容置疑的鋒芒。小學低年級的光榮榜上,"湛清"二字永遠盤踞在榜首,像一枚燙金的勛章,釘在教室后墻最顯眼的位置。
變故發(fā)生在三年級的那個深秋。周老師抱著紙箱離開辦公室時,湛清正站在走廊拐角,看見陽光透過紙箱縫隙,在老師灰藍色的毛衣上投下細碎的光斑。那天放學路上,她第一次覺得書包帶子勒得肩膀生疼,往常能輕松背誦的乘法口訣在腦子里亂成麻團。她知道學習不該是為了某個人,但當周老師在黑板上寫下最后一個板書時,粉筆末簌簌落在她心頭,堆成無法丈量的失落。班里開始有人竊竊私語,說周老師偏心湛清才總叫她回答問題,這些話曾像針一樣扎過她,但此刻卻成了遲來的勛章——原來被嫉妒也是一種聯(lián)結,直到失去才懂得,那些藏在批評里的期待,早就在她心里生根。
班主任更迭如走馬燈,湛清的成績像斷了線的風箏。數(shù)學作業(yè)本上的紅叉從零星幾點變成密匝的網(wǎng),72分的試卷被她揉成皺團塞進書包最底層,回家路上特意繞開賣糖葫蘆的老爺爺——那是以前周老師獎勵她的零食。她開始在數(shù)學課上盯著窗外梧桐樹發(fā)呆,聽著劉老師的粉筆在黑板上敲出"噠噠"聲,像敲在空心的木頭上。父母只當她進入青春期,把她日漸沉默的背影歸咎于"長大了有心事",卻沒看見她深夜在臺燈下反復演算同一道應用題,草稿紙堆成小山,指尖被鉛筆磨出薄繭。
轉機出現(xiàn)在六年級開學的清晨。林魚把熱牛奶塞進湛清手里時,陽光正漫過教學樓的紅磚墻,在她校服領口鍍上金邊。"清清你看,"林魚指著布告欄,"大隊干部競選名單有你!"湛清盯著自己的名字,突然想起四年級時劉老師拍著她的肩說:"數(shù)學不會騙努力的人,就像星星不會因為烏云就熄滅。"那天她站在競選臺上,演講稿里藏著沒說出口的話——她想成為像周老師那樣能照亮別人的人,也想找回那個能把公式背成詩的自己。
當大隊長的袖標別上校服時,湛清的數(shù)學卷子終于又出現(xiàn)了鮮紅的"98"。她在作業(yè)本扉頁畫了顆小太陽,旁邊寫著劉老師的口頭禪:"錯題是禮物,要拆開看看里面藏著什么。"但成長從不是單行道——四年級那個被六個男生堵在操場的午后,至今仍像塊褪色的舊照片。帶頭的男生舉著彈弓晃悠,湛清卻蹲下身系鞋帶,再抬頭時眼里沒了慌亂:"你們知道嗎?上周數(shù)學競賽我拿了區(qū)里二等獎,老師說要請我吃冰棍。"男生們面面相覷,她趁機從人縫里鉆出去,跑過操場時聽見身后有人喊:"喂!下次競賽帶我們一起補課唄!"后來那六個男生成了她的"解題后援團",課間總圍著她問數(shù)學題,像六只笨拙的小鴨子。
六年級的第一個早讀課,付老師的高跟鞋聲在走廊響起時,湛清正和江盛為一道古詩鑒賞題爭執(zhí)。"李白明明是豪放派,你怎么能說他寫'床前明月光'時在想家?"江盛把眼鏡往鼻梁上推了推,筆尖在她課本上敲得"咚咚"響。這對"文理科冤家"從一年級就不對付——湛清的作文本總被老師當作范文,江盛的數(shù)學草稿紙能直接當標準答案。最離譜的是二年級,江盛趁她午睡在她后背上用鋼筆寫"湛清是小霸王",結果被湛父拍了照發(fā)給江盛媽媽,那晚江盛家的"河東獅吼"連隔壁單元都聽得見。
"咳咳,"付老師敲了敲講臺,"新學期換座位,湛清同桌江盛,后座安塵。"
湛清回頭時,正看見安塵把一縷垂落的額發(fā)別到耳后。這個總坐在教室角落的男生皮膚白得像宣紙,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扇形陰影,此刻正低頭整理鉛筆盒,連橡皮擦都擺成整齊的一列。開學半個月,湛清只聽過他說過三句話——兩次是回答老師提問,一次是撿她掉落的鋼筆時說了聲"給"。但她沒注意到,每次她和江盛爭論得面紅耳赤時,安塵握筆的手指總會微微收緊;當她趴在桌上打盹時,他會悄悄把窗戶關小一半,怕風把她的卷子吹跑。
午休時,江盛又在她課本上畫了只齜牙咧嘴的貓,旁邊配字"湛清的兇樣"。湛清抄起紅筆就在他的數(shù)學試卷上圈出錯題,用熒光筆大大地寫上"粗心鬼"。安塵坐在后座,把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忍不住上揚,又趕緊低頭假裝看書。陽光透過窗戶斜斜照進來,在湛清跳動的筆尖上流轉,她額前的碎發(fā)被照得透明,像鍍了層金。安塵悄悄翻開筆記本,在最后一頁畫了個扎馬尾的女孩,旁邊寫著:"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像盛著星星。"
放學鈴響時,湛清正在整理書包,忽然聽見安塵輕輕叫她:"那個...你的筆帽掉了。"她轉頭看見他手里捏著她的藍色鋼筆帽,指尖泛著淡淡的粉。接過筆帽的瞬間,她注意到他手腕上戴著串細巧的銀手鏈,上面刻著小小的字母"A"。"謝謝。"她沖他笑了笑,看見他迅速紅了耳根,像被晚霞染上了顏色。
走出校門時,林魚勾著她的胳膊嘰嘰喳喳地說新追的動漫,江盛在旁邊模仿班主任的口頭禪,安塵安靜地走在幾步之外,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湛清回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他正望著天邊的火燒云,側臉的輪廓在暮色里格外柔和。她突然想起今天數(shù)學課上,自己算錯了一道復雜的幾何題,正懊惱時,后座輕輕遞來一張紙條,上面用清秀的字跡寫著:"輔助線可以這樣畫,試試?"
那時她沒發(fā)現(xiàn),紙條邊緣畫著朵 tiny 的向日葵,花瓣上還沾著淡淡的鉛筆灰。而安塵藏在課桌下的手,正悄悄揉平另一張寫滿"要不要幫她"的草稿紙。成長的齒輪在悄然轉動,那些藏在作業(yè)本里的關心、走廊拐角的偷瞄、以及夕陽下欲言又止的身影,都將在六年級的夏天,釀成最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