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夜，黑得濃稠，像是打翻了一硯上好的松煙墨。寒風(fēng)裹挾著細(xì)碎的雪粒，刀子似的刮過鱗次櫛比的屋脊，發(fā)出嗚嗚咽咽的鬼嘯。更聲遙遙傳來，悶沉沉的“梆——梆——”，一下，兩下……在這死寂里，如同催命的鼓點。

一條狹窄得僅容一人側(cè)身而過的暗巷深處，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蓋過了雪塵的冷冽，蠻橫地鉆進鼻腔。幾具黑衣尸體姿態(tài)扭曲地倒臥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凝固的暗紅在他們身下洇開大片不祥的印記，又被新落下的薄雪覆蓋了邊緣，如同某種詭異的拓印。

一只羽毛油亮的寒鴉撲棱棱落在巷口高聳的滴水檐上，歪著小小的腦袋，猩紅的眼珠漠然地俯視著巷內(nèi)景象，發(fā)出短促刺耳的“嘎”聲。

踏雪聲極輕，幾乎被風(fēng)聲吞沒。

一道纖細(xì)的身影，裹在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玄色斗篷里，幽靈般出現(xiàn)在巷口。寬大的兜帽壓得極低，只露出一個線條冷峭的下頜。她步履無聲，徑直踏入這修羅場，玄色軟靴的邊緣無聲地碾過一片半凝的血泊，留下一個淺得幾乎無法察覺的印痕。

上官硯離蹲在一具尚有溫?zé)岬氖w旁。沒有查看致命傷，冰冷的手指徑直探向被利刃劃開的衣襟內(nèi)側(cè)，摸索片刻，拈出一塊半個巴掌大小的冰冷鐵牌。

鐵牌入手沉重，邊緣在微弱雪光下泛著森冷的幽芒。正面，浮雕著一座線條凌厲的九層樓閣，樓閣之下，赫然是一簇栩栩如生、仿佛在灼灼燃燒的火焰紋路。

淬魂樓！

兜帽下的唇角，極其細(xì)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勾勒出一個冰冷到?jīng)]有一絲溫度的弧度。燼霜閣閣主，上官硯離，終于又找到了他們的蹤跡。數(shù)月追尋寒毒解藥的線索，斷斷續(xù)續(xù)，如同泥牛入海，直到今夜這場滅口的殺戮。

指腹緩緩摩挲過那凸起的火焰紋路，冰冷的金屬觸感直透心底。淬魂樓……蘇驚瀾……這個名字在唇齒間無聲碾過，帶著刻骨的寒意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棋逢對手的亢奮。

就在這時，極其微弱、如同蚊蚋振翅般的破空聲，幾乎貼著耳廓響起！

上官硯離瞳孔驟縮！身體反應(yīng)快過思維，腰肢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向后折去，玄色斗篷如同巨大的蝶翼“嘩啦”一聲旋開！

一枚細(xì)如牛毛、通體泛著詭異幽藍的鋼針，擦著她兜帽的邊緣疾射而過，“奪”地一聲，深深釘入身后巷壁的磚縫里。針尾兀自嗡嗡震顫，針尖上那抹幽藍在雪光下閃爍致命誘惑。

暗算！

目光如兩道淬了冰的寒電，瞬間鎖定鋼針射來的方向——斜對面一處低矮民宅的屋頂。一個模糊的黑影正欲縮回！

手腕一翻，一道銀芒自袖中無聲滑出，快得只留下一線殘影。銀芒并非直射，而是劃出一道極其刁鉆詭異的弧線，如同被風(fēng)卷起的霜花，精準(zhǔn)無比地沒入屋頂黑影所在的位置。

“呃！”一聲短促壓抑的悶哼傳來，緊接著是重物滾落、瓦片碎裂的聲響。再無聲息。

上官硯離站在原地，斗篷在寒風(fēng)中微拂。燼霜閣的“碎玉鏢”，從未失手。她垂眸，視線落回掌中鐵牌。方才鋼針上的幽藍……與燼霜閣密檔中記載的某種寒毒輔助引子，何其相似！

淬魂樓……蘇驚瀾……寒毒……

兜帽陰影下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幽深，如同寒潭深處的漩渦。

指尖不經(jīng)意地拂過斗篷領(lǐng)口內(nèi)側(cè)。那里，以同色暗線繡著一個極其微小的標(biāo)記——幾片仿佛被火焰舔舐后、邊緣卷曲焦枯的霜花。燼霜閣的徽記，一閃而沒。

玄色身影悄無聲息地融入更深的夜色與風(fēng)雪之中，只留下巷子里幾具冰冷的尸體，和一只在寒風(fēng)中抖了抖羽毛、再次發(fā)出“嘎”聲的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