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里的燭火晃著暖黃的光，落在布萊斯特沉睡的臉上。

她的金發(fā)散在枕頭上，像揉碎的陽光，可眉頭卻微微蹙著，連睡夢中都在無意識地攥著羅的袖口。

羅坐在床邊，指尖懸在她的額前，藍色的手術(shù)光圈在掌心緩緩流轉(zhuǎn)——這是他第三次嘗試進入她的精神世界，前兩次都被層層疊疊的記憶碎片擋在外面，這一次，他只想走到最深的地方，把那些纏在她神經(jīng)上的痛苦，連根拔起。

“別怕，我在?！?/p>

他輕聲說，話音落時，意識已隨著光圈沉入她的意識之海。

最先撞入眼簾的，是一片泛著舊膠片質(zhì)感的暖陽。

年幼的自己正踮著腳，伸手去夠布萊斯特手里的蘋果，她笑著把蘋果遞過來，指尖蹭過他的掌心，帶著無憂花的香氣。

畫面里的她眉眼彎彎，綠眼里盛著光，風吹起她的金發(fā)，在回憶里鋪成一道永恒的長河。

他往前走，腳下的光影開始變得模糊。

隱約能聽見喧鬧的笑聲，有路飛喊著“吃肉”的聲音，有山治端著甜點的腳步聲，還有娜美笑著喊“小花”的語調(diào)，可這些聲音像隔了層厚厚的霧，怎么也抓不真切。

他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坐在船舷上，晃著腳看星星，手里拿著一個咬了一口的蘋果。

那是她，是化名為“叁芙拉沃”的她，是和草帽團在一起的她。

可不等羅靠近，畫面就像碎玻璃一樣散開，只留下一片空茫。

“你連幸福都要忘了嗎？”

羅的聲音在空蕩的心海里回響，帶著難以言說的疼。

他知道她為什么忘。

那些幸福太沉，沉到連帶著后來的分離與絕望，一起壓垮了她，所以她才選擇把這些記憶藏進最深的角落，假裝從未擁有。

再往前走，空氣里的溫度驟然變冷。

先是雷雨的味道，冰冷的雨水砸在焦黑的地面上，年幼的布萊斯特抱著染血的花環(huán)，跪在泥濘里哭。

那是她哥哥飛黎克斯編的花環(huán)，是她世界里第一束暖光熄滅的證明。

羅看著她小小的身體在雨里發(fā)抖，想伸手扶她，指尖卻穿過了記憶的幻影。

他只能看著，看著她把花環(huán)緊緊抱在懷里，直到雨水把她的哭聲泡得發(fā)啞。

接著是沖天的火光。

布悠媞王國的城堡在火里坍塌，濃煙裹著哭喊飄向天空，天龍人的笑聲像淬了毒的針，扎進羅的耳朵。

兩年屈辱的經(jīng)歷沒有讓她忘記仇恨。

他看見二十歲的布萊斯特手里握著一把刀，抵在自己的臉上，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決絕。

“五年，我會成為最鋒利的刀?！?/p>

她的聲音帶著顫，卻沒半分退縮，可羅知道，那時的她心里想的，從來不是“成為刀”，而是“靠近，然后同歸于盡”。

她早就把自己的命，當成了復(fù)仇的籌碼。

記憶的碎片還在往下沉，直到落在華麗但冰冷的房間里，那里有她最愛的無憂花，她卻成為了被折斷翅膀的鳥兒，再也得不到自由。

多弗朗明哥站在她面前，手里拿著藥丸，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

羅的呼吸猛地一滯，他知道，這是她痛苦的開始，是變成那個怯懦、呆滯的她的根源。

他繼續(xù)往心海深處走，腳下的路越來越窄，最后只剩下一片純白的空白。

空白的中央，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那是她的精神內(nèi)核，金發(fā)凌亂地貼在臉上，綠眼空洞地盯著地面，像一尊被凍住的瓷娃娃，沒有任何表情，連呼吸都輕得幾乎看不見。

羅慢慢走過去，蹲下身，能清晰地看見她眼底的麻木——那是藥物和恐懼刻進骨子里的病理反應(yīng)，是多弗朗明哥留給她最殘忍的印記。

“布萊斯特……”

羅輕聲叫她的名字，小孩沒有反應(yīng)，只是維持著蜷縮的姿勢，仿佛這樣就能把所有痛苦擋在外面。

羅的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頭發(fā)，像碰一件易碎的珍寶，心里翻涌著酸澀。

他想起小時候，她蹲下來，把蘋果遞給狼狽的自己，輕聲說“我們羅要幸福啊！我們羅一定會幸福的！”

可現(xiàn)在，換他來找到她，卻只能看著她把自己裹在殼里，連光都不敢見。

就在這時，空白的盡頭突然浮現(xiàn)出一團黑色的影子，像藤蔓一樣蔓延過來。

羅的眼神一沉——那是病根，是多弗朗明哥留在她精神里的強迫。

影子里的畫面逐漸清晰。

多弗朗明哥坐在椅子上，手里捏著一顆白色的藥丸，布萊斯特被囚在他懷里，身體繃得筆直，雙手攥在身后，指甲幾乎嵌進肉里。

“吃了?！?/p>

聲音沒有溫度，像命令一件物品。

她沒有說話，眼里有反抗的光，可那光很快就被他的動作掐滅。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藥丸強行塞進她的嘴里，手指抵著她的喉嚨，逼她咽下去。

藥物發(fā)作的速度很快，她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地發(fā)抖，眼神慢慢變得渙散，像蒙了一層霧。多弗朗明哥的手臂緊緊箍著她的腰，讓她逃不開。

“別發(fā)抖?！?/p>

他的語氣里帶著偽裝成溫柔的戲謔。她的身體瞬間僵住，連呼吸都停了半秒，原本發(fā)抖的肩膀繃得像塊石頭。

“放松，把手伸過來?！?/p>

他又說，指尖劃過她的手背，帶著冰冷的觸感。

她的手慢慢伸過去，還是止不住地抖，指尖剛碰到他的手，就被他緊緊攥住，十指相扣，像戴了副無形的枷鎖。

她扭過頭，不想看他的眼睛，金發(fā)垂下來，遮住了她的臉，可羅還是看見，有一滴淚從她的眼角滑下來，砸在他的手背上，帶著滾燙的溫度。

那滴淚里裹著太多東西，有不甘，有痛苦，有被當作玩物的屈辱，還有藏在最深處的憤怒，像被澆了水的火星，明明滅滅，卻始終沒被徹底澆熄。

“沒用的，你是我的?！?/p>

多弗朗明哥的聲音在影子里回蕩，像一道咒語，死死捆著她的意識。

畫面散去時，羅的胸口堵得發(fā)疼。

他轉(zhuǎn)身回到那個蜷縮的小孩身邊，慢慢張開手臂，把她輕輕摟進懷里。

小孩的身體還是僵的，卻沒有推開他，只是把頭抵在他的肩膀上，像找到了一個暫時的支點。

“我可以信任你嗎？”

她的聲音很輕，像羽毛落在水面，帶著不確定的怯懦，這是她被困在黑暗里，第一次主動伸出手。

羅的手臂收得更緊，聲音穩(wěn)得像腳下的大地：

“永遠?！?/p>

不管是過去那個護著他的夫人，還是現(xiàn)在這個脆弱的她，他都會守住。

守住她的光，守住她沒說出口的渴望，守住她曾經(jīng)攥在手里的自由。

“謝謝你。”

這句話說完，羅感覺到懷里的小孩輕輕動了動。

他低頭看去，看見她的嘴角慢慢向上彎起，綠眼里的空洞漸漸散去，像被陽光照透的霧。

空白的精神之海里開始有金色的無憂花花瓣飄下來，落在他們的身上，像小時候那個陽光很好的下午。

回到船艙時，燭火還在晃。

布萊斯特的眉頭已經(jīng)舒展開，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指尖輕輕蹭過他的掌心，帶著溫熱的觸感。

羅坐在床邊，指尖輕輕拂過她的金發(fā)，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他會等，等她慢慢醒過來，等她記起那些被遺忘的幸福，等她重新成為那個會笑著遞蘋果、會晃著腳看星星的布萊斯特。

而在那之前，他會守在她身邊，做她的盾，做她的心燈，再也不讓她一個人，在黑暗里發(fā)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