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過夫人的金發(fā)。
那發(fā)絲被風(fēng)掀起來,貼在她頸側(cè),像多年前那個夜,她幫他縫補(bǔ)破損的襯衫,燈光落在發(fā)梢上的模樣
——十三年了,連陽光在她頭發(fā)上折射的弧度都沒變過。
也是那天夜里,他躲在閣樓里,第一次有了不該有的念頭:
要是夫人能老一點(diǎn)就好了,哪怕只是眼角多一道褶皺,他也能勸自己,她是長輩,是他該敬愛的母親。
可她不會老。
歲月像繞著她走的河流,旁人都被沖得面目全非,只有她還站在原地,甚至比從前更鮮活。
方才她踮腳親他側(cè)臉的瞬間,羅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僵住了。
柔軟的唇瓣擦過皮膚時,帶著她身上特有的果木味,不濃,卻像藤蔓一樣纏上來,瞬間竄進(jìn)腦子里,攪亂了所有刻意維持的平靜。
他甚至不合時宜地想起昨夜的夢:
月光落在她床沿,她也是這樣軟著聲音呼喚他,指尖攥著他的衣袖,眼里盛著比月色還勾人的東西。
可夢的結(jié)尾總逃不開驚醒。
他會猛地坐起來,摸著床沿冰冷的布料,才想起自己是“她的好孩子”,而她是該被尊敬的“夫人”。
這種念頭像冰錐,狠狠扎進(jìn)剛泛起暖意的心里,疼得他呼吸都發(fā)緊。
現(xiàn)在,他卻只覺得諷刺。
如果她是真的母親,為何他看到她笑時,心臟會跳得如此失控?
為何他會在夜里反復(fù)回想她說話的語調(diào),連夢里都是她遞茶時溫涼的指尖?
他明明那么想靠近,卻又怕自己的眼神會泄露秘密,怕自己的呼吸會驚擾這份本該純粹的關(guān)系。
她要去摸貝波時,羅幾乎是本能地說了“不行”。
話出口的瞬間,他就后悔了。
他看見她肩膀垮下來,嘴角抿成委屈的線,眼眶揉得泛紅,像被搶了糖果的小孩。
可他沒辦法,貝波圓滾滾的模樣確實(shí)討喜,可那畢竟是個鮮活的生命,是能被她指尖觸碰、能得到她笑意的存在。
這種認(rèn)知讓他莫名煩躁,像有只貓爪在心里撓。
為什么她的注意力不能只停在他身上?為什么她對誰都能這樣坦誠地撒嬌,卻從不知道,他看著她對別人笑時,心里有多酸?
他其實(shí)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
貝波只是頭溫順的熊,娜美是她依賴的姐姐,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嫉妒。
就像剛才,她抱著娜美頸窩撒嬌,聲音帶著哭腔問“我不是你的唯一了嗎”,羅靠在樹干上,看著娜美輕輕拍她的背,看著她睫毛上沾著的水汽,心里竟泛起一絲隱秘的羨慕。
要是此刻被她抱著的是自己就好了。
可這念頭剛冒出來,他就狠狠掐了下掌心,指甲陷進(jìn)皮膚里,帶來清晰的痛感。
他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不是能和她肆意親近的同齡人,這份身份像枷鎖,把他所有的心思都鎖在暗處,見不得光。
風(fēng)又吹過來,掀動了布萊斯特的金發(fā),也吹亂了羅額前的碎發(fā)。
他想起很久之前,他發(fā)著高燒,意識模糊間感覺有人用濕毛巾敷他的額頭。
他迷迷糊糊地抓著那只手,聽見她輕聲說:
“羅乖,很快就好了?!?/p>
那時他以為,這份溫柔會像所有長輩對晚輩的關(guān)懷一樣,隨著他長大慢慢沉淀成親情。
可后來他長到比她高一個頭,那些本該沉淀的情愫,卻像瘋長的藤蔓,纏得他喘不過氣。
最讓他痛苦的,是她的不老。
他看著自己從青澀少年長成挺拔的男人,下巴冒出胡茬,眼底添了細(xì)紋,可她還是老樣子——綠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寶石,皮膚光滑得沒有一絲褶皺,連笑起來時嘴角的弧度都和十三年前一樣。
每次看到她這副模樣,他都會想起那句在心里問了無數(shù)次的話:夫人啊,你為何不會老去呢?
倘若你會老,我或許能勸自己,把這份不該有的心思當(dāng)成青春期的錯覺。
倘若你會老,我或許能像對待真正的母親一樣,敬你、愛你,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被禁忌的愛意折磨得輾轉(zhuǎn)反側(cè)。
最殘忍的不是她的不老,是她的坦然。
她總說“我們羅最乖了”“我只喜歡你呀”,說這些話時,她的眼神坦誠得像一汪清水,沒有絲毫雜質(zhì)。
可她不知道,這些話在他聽來,比任何利刃都?xì)埲獭?/p>
她的“喜歡”是純粹的依賴,是把他當(dāng)成可以信任的“小朋友”,而他的“喜歡”,卻摻雜了太多不該有的欲望
他想牽著她的手散步,想在她笑的時候擁抱她,想把所有的溫柔都給她,而不是只做她身邊恭敬的“好孩子”。
這種錯位的心意,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拔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他多希望自己能像從前一樣,只把她當(dāng)長輩,只敬她、愛她,可他做不到。
她的不老像一個咒語,把他困在原地,既不能向前,也不能退后。
方才她伸手摸他頭發(fā)時,指尖輕輕蹭過他的發(fā)梢,那點(diǎn)柔軟的觸感讓他瞬間就軟了下來。
所有的克制、所有的煩躁、所有的嫉妒,都在那一瞬間被熨平了。
他甚至想,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讓她像現(xiàn)在這樣依賴他,哪怕只是摸一摸頭發(fā),哪怕這份親近里沒有他想要的愛意,也足夠了。
可這種想法很快就被他壓了下去——他不能貪心,貪心會讓他失控,會讓他說出不該說的話,做出不該做的事,最后破壞掉這份脆弱的平衡。
遠(yuǎn)處傳來娜美的聲音,布萊斯特松開抱著娜美的手,轉(zhuǎn)身朝他跑過來,綠眼睛里還帶著未褪的水汽,卻笑得燦爛:
“羅,我們該走啦!”
陽光落在她臉上,像鍍了層金邊,讓她看起來像個不染塵埃的神明。
羅看著她,喉結(jié)又滾了滾,壓下心里翻涌的情緒,輕輕“嗯”了一聲,伸手幫她理了理被風(fēng)吹亂的衣領(lǐng)。
指尖觸到她溫?zé)岬钠つw時,他飛快地收回手,怕自己再停留一秒,就會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再也不放開。
羅跟在她身后,看著她的背影,心里又泛起那種熟悉的迷?!@究竟是上天給我的懲罰,還是獎賞?
如果是懲罰,為何要讓他遇見這樣鮮活的她,讓他體會到心動的滋味?
如果是獎賞,為何又要給他“孩子”的身份,讓他只能把所有的愛意藏在暗處,連靠近都要小心翼翼?
風(fēng)卷著巨象的咸腥氣,再次撲在臉上。
羅看著前面布萊斯特的金發(fā),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方才被她親過的側(cè)臉,那里似乎還殘留著她唇瓣的溫度。
霧的涼意漫過來,他卻覺得渾身發(fā)燙,仿佛連靈魂都在被這份扭曲的愛意灼燒。
他知道,只要布萊斯特還像現(xiàn)在這樣鮮活,他就永遠(yuǎn)逃不出這場懲罰。
這場名為“愛”的,沒有盡頭的懲罰。
“太殘忍了啊,愛?!?/p>
他在心里輕聲念著,聲音輕得被風(fēng)吹散,連自己都快聽不見了。
實(shí)在是……太殘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