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的琉璃瓦在殘陽里熔成一片血光,恪恃斜倚在游廊朱柱上,指間轉(zhuǎn)著枚烏木棋子。他橙紅色的長發(fā)用墨玉冠松松束著,發(fā)尾幾縷垂在肩頭,隨著他漫不經(jīng)心的動作晃出詭譎的光暈。三十步外,沈辭正揮劍劈開一叢瘋長的薔薇,劍鋒帶起的風卷落幾片花瓣,恰好飄到恪恃腳邊。
“外甥的棋藝倒是長進了,”沈辭收劍入鞘,大步走過來時靴底碾過花瓣,汁水在青磚上洇出暗紫的痕,“昨日在御書房,陛下還夸你能與太傅殺個平手?!?/p>
恪恃掀了掀眼皮,烏木棋子在掌心轉(zhuǎn)出冷光:“舅舅可知,太傅昨日落子前,袖口沾了半片胭脂?”他忽然笑起來,橙紅的發(fā)絲隨笑聲輕顫,“聽說太傅新納的小妾是教坊司的舞伎,那胭脂色啊……倒與舅舅你上次在平康坊染的香粉一個調(diào)子?!?/p>
沈辭臉上的笑僵了一瞬,伸手去拍他肩膀:“你這張嘴,再毒些怕不是要遭天譴?!敝讣饧磳⒂|到他衣料時,恪恃突然偏頭,發(fā)絲掃過沈辭手腕,眼神卻像淬了冰的刀:“舅舅的手,還是留著握劍吧——免得哪天摸了不該摸的地方,被我剁下來喂狗?!?/p>
空氣瞬間凝住。沈辭看著他橙紅色的瞳孔里映出自己的影子,那影子扭曲著,像是被無形的火焰灼燒。這外甥自昆侖墟回來后便變了模樣,不僅發(fā)色詭異,連眼神里都藏著化不開的陰鷙,有時笑著說話,卻讓人后頸直冒寒氣。
“不過舅舅放心,”恪恃忽然又恢復(fù)了懶洋洋的腔調(diào),拋起棋子接住,“你這雙手殺過北狄蠻夷,剁了可惜——不如留著幫我做些事?!彼麥惤蜣o,壓低的聲音里帶著鐵銹般的腥氣,“比如……查查三皇弟最近跟哪些人走得近?!?/p>
沈辭皺眉:“恪遇他性子純良,你何必……”
“純良?”恪恃打斷他,笑意不達眼底,“舅舅可知,上個月恪遇房里的侍讀突然‘暴病而亡’?那侍讀的父親,可是當年彈劾我母妃家族的御史?!彼淹嬷遄樱父乖跒跄旧夏氤霭己?,“這宮里啊,最不值錢的就是‘純良’二字——就像沈璐那蠢貨,還以為憑著婚約就能進東宮。”
話音剛落,月洞門外傳來環(huán)佩聲響。沈璐穿著一身藕荷色襦裙,提著裙擺匆匆走來,發(fā)間的珍珠步搖顛得厲害。她看見恪恃時眼睛一亮,剛要開口,卻被他橙紅色的發(fā)絲刺得瞇了瞇眼。
“太子殿下,”沈璐福了福身,聲音帶著刻意的柔婉,“聽聞您今日在國公府,我……”
“如果你想問我多大年齡就免了?!便∈汛驍嗨?,語氣像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他甚至沒看沈璐,只盯著手中的棋子,仿佛那上面刻著什么有趣的圖案。
沈璐臉上的血色褪了褪,攥緊了袖中的帕子:“殿下,我并非……”
“沈姑娘,我問你個問題?!便∈呀K于抬眼,橙紅的眸光落在她臉上,像在打量一件蒙塵的舊物。陽光穿過游廊的雕花窗欞,在他發(fā)梢鍍上金邊,卻讓那雙眼睛顯得愈發(fā)幽暗。
沈璐被他看得心頭發(fā)緊,勉強維持著儀態(tài):“殿下請講?!?/p>
“你覺得,”恪恃拖長了語調(diào),指尖的棋子突然“啪”地一聲按在石桌上,“一個被未婚夫退婚的女人,還有什么資格站在我面前?”
沈璐猛地抬頭,臉色慘白如紙:“殿下!去年退婚是您……”
“是我又如何?”恪恃輕笑一聲,那笑聲里帶著刺骨的寒意,“你以為我真的忘了?當年你母親為了攀附丞相府,暗地里給我下過多少絆子?哦對了,”他忽然湊近,氣息噴在沈璐耳邊,“你及笄那年,在佛堂許愿說‘愿嫁得良人,助我沈氏光耀門楣’——可惜啊,良人沒等到,倒等來了我這個‘毒舌’的太子?!?/p>
沈璐渾身一顫,踉蹌著后退半步。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恪恃,記憶里的他雖疏離,卻不至于如此刻薄陰狠。眼前的他,橙紅色的發(fā)絲像燃燒的詛咒,眼神里淬著的毒仿佛能將人凌遲。
“你想問任何關(guān)于我的問題都免了。”沈璐咬著牙,聲音發(fā)顫卻帶著一絲賭氣。她以為這樣能讓恪恃難堪,卻只見他嘴角的弧度越發(fā)詭異。
“沈璐,我對你并不感興趣?!便∈阎逼鹕?,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里的輕蔑幾乎凝成實質(zhì),“我只是好奇,你如今來國公府,是想求我舅舅幫你說情,還是……想再來看看我這頭‘怪物’的頭發(fā)?”
他抬手撫過自己橙紅色的發(fā)絲,指尖劃過發(fā)梢時,竟有幾點微不可察的火星濺落。沈璐眼睜睜看著那火星在空氣中熄滅,像某種不祥的預(yù)兆。
“你以為我稀罕東宮太子妃的位置?”沈璐強撐著反駁,聲音卻越來越小,“若不是父親……”
“令尊?”恪恃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他前幾日還在我面前哭窮,說府里連下人月錢都快發(fā)不出了——哦,對了,我忘了告訴你,你哥哥在賭坊欠下的三萬兩銀子,今早已經(jīng)算在我頭上了。”他頓了頓,看著沈璐煞白的臉,慢悠悠地補充,“你說,我是該讓令尊賣了祖宅抵債,還是……把你送去平康坊,給你哥哥換些賭本?”
“你!”沈璐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恪恃的手指都在顫,“太子殿下怎能如此羞辱人!”
“羞辱?”恪恃向前一步,逼得沈璐連連后退,直到背脊抵上冰冷的朱柱。他低下頭,橙紅色的長發(fā)垂落,像一道隔絕光明的簾幕,將兩人籠罩在陰影里?!吧蜩矗阍撁靼?,從你母親當年算計我母妃開始,你們沈家和我,就早已不是未婚夫妻那么簡單了。”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千鈞之力,每一個字都像釘子般釘進沈璐的心里:“你以為我真的忘了?你小時候往我湯里撒過的沙子,你母親在我姨娘忌日那天故意穿的紅裙,還有……”他忽然笑了,露出森白的牙齒,“還有你哥哥,當年是如何帶人把恪遇堵在巷子里,打斷他一根肋骨的?!?/p>
沈璐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盡了。這些事,明明都是暗中做的,他怎么會知道?
“你以為,”恪恃的指尖輕輕劃過沈璐的臉頰,那觸感冰冷得像蛇信,“我真的只是個任人拿捏的太子?”他湊近她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低語,“我這頭橙紅色的頭發(fā),可是從昆侖墟的死人堆里長出來的——你說,那些死在我手里的‘魔物’,會不會也像你一樣,臨死前還以為我是個‘良善’的儲君?”
沈璐猛地推開他,跌坐在地上,裙擺沾滿了塵土。她看著恪恃橙紅色的發(fā)絲在風中飛舞,那顏色此刻在她眼里,像極了昆侖墟?zhèn)髡f中灼燒靈魂的業(yè)火。
“滾?!便∈阎逼鹕?,拍了拍衣擺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語氣平淡得仿佛在說“天氣不錯”,“下次再讓我在國公府看見你,就不是滾出去這么簡單了?!?/p>
沈璐連滾帶爬地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跑出月洞門,珍珠步搖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很快消失在長廊盡頭。
游廊里只剩下恪恃和沈辭。沈辭看著地上那枚掉落的珍珠,又看看恪恃橙紅色的側(cè)臉,忽然覺得有些陌生。
“你不該對她如此……”沈辭的話沒說完,就被恪恃打斷了。
“舅舅,”恪恃轉(zhuǎn)過身,橙紅的眸光落在他臉上,“你覺得,是死人聽話,還是活人聽話?”他拿起石桌上的烏木棋子,對著陽光細看,“沈璐這種人,留著就是個禍患——就像這枚棋子,若不能為我所用,便只能扔進棋盤外的陰溝里?!?/p>
他頓了頓,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zhí):“這盤棋,我只能贏,不能輸。因為……”他看向國公府深處的方向,那里隱約傳來恪遇練劍的聲音,“我要護著的人,還在棋盤中央呢?!?/p>
沈辭看著他橙紅色的發(fā)絲在殘陽里燃燒,忽然覺得背脊發(fā)涼。他這個外甥,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會躲在他身后撒嬌的孩子了。他從昆侖墟帶回的,不僅是一頭詭異的橙紅長發(fā),還有一副被業(yè)火淬煉過的、陰毒狠辣的靈魂。
而這朱墻之內(nèi),這場以皇權(quán)和愛恨為棋盤的游戲,才剛剛露出最血腥的一角。恪恃把玩著棋子,橙紅的眸光里映著沉沉暮色,仿佛那不是棋子,而是一顆顆即將被碾碎的人心。他知道,要護住恪遇,要坐穩(wěn)這太子之位,他手中的刀,必須比任何人都要鋒利,比任何人都要……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