繭里的黑暗稠得像松油,黑瞎子后脖頸突然一涼——有東西在拿指甲刮他第七節(jié)脊椎。他反手一掏,指縫里夾住綹濕頭發(fā),湊到鼻尖一聞,是長白山雪參混著尸油的腥氣。
"喀嚓!"
繭外傳來冰層斷裂的脆響,裹著他的紅綢突然繃出人臉輪廓。黑瞎子趁機(jī)用后槽牙咬破舌尖,"噗"地口血箭噴在綢面上,那血珠竟像活物似的爬出滿文咒語。
"哥..."綢面凸起的嘴形在動,"娘把咱倆的臍帶..."話沒說完,整段紅綢突然抽搐著縮緊,勒得他肋巴骨"嘎巴"響。黑瞎子這才發(fā)現(xiàn),所謂紅綢內(nèi)層密密麻麻全是靺鞨女人的頭發(fā),每根發(fā)絲都纏著粒冰碴子。
繭外傳來"咚咚"的悶響,像是趕山人在用雷擊木鼓槌砸冰。黑瞎子突然想起十歲那年,娘帶他在冰窟窿邊祭山神,供桌上那碗酒也是這樣震出漣漪的。
"嘩啦——"
一柄銹跡斑斑的冰釬子捅穿繭壁,釬子頭上還粘著片凍硬的熊脂。黑瞎子抓住釬子猛一劃拉,裂縫里突然灌進(jìn)白毛風(fēng),風(fēng)里卷著把熟悉的聲兒:"靺鞨崽子!蜘蛛產(chǎn)卵要見血!"
是趕山人!可那老頭兒眼窩里明明插著鼓槌...黑瞎子瞇著半瞎的眼往外瞅,只見風(fēng)雪里立著個三丈高的黑影——哪是什么趕山人,分明是只人立起來的黑瞎子(熊),熊掌上還套著那面人皮薩滿鼓。
紅綢繭突然自己動起來,像條活蛇往黑瞎子褲襠里鉆。他掄起冰釬子往褲腰帶上一別,"刺啦"劃開棉褲——好家伙!肚臍眼上那截紅繩早變成血管,正"突突"往外泵蜘蛛卵呢!
熊瞎子(黑熊)的鼓點突然變調(diào),從"咚咚"變成"咯吱咯吱"的動靜,像用骨節(jié)敲棺材板。黑瞎子低頭看,自己影子在冰面上竟然分成了兩半:一半是現(xiàn)在的疤臉漢子,另一半是個穿紅肚兜的女娃。
"第八條腿..."熊瞎子突然開口,吐出的卻是大馬猴的動靜,"...是娘胎里帶出來的怨!"說著掄起鼓槌往自己天靈蓋一敲,"咔嚓"濺出滿天冰凌,每根冰凌里都凍著個蜘蛛崽。
黑瞎子突然明白過來。他扯開破棉襖露出心口蜘蛛刺青,抄起冰釬子就往圖騰上扎。"呲——"青煙冒出來,那蜘蛛刺青竟然開始褪色,順著血道道全往肚臍眼的紅繩里鉆。
繭外傳來雪蜘蛛的尖嘯,裹著他的紅綢"砰"地炸成血霧。黑瞎子光著腚摔在冰面上,抬眼看見那熊瞎子正在撕自己熊皮——皮下露出張被酸菜缸腌爛的臉,正是當(dāng)年給娘接生的產(chǎn)婆!
"你們靺鞨族..."產(chǎn)婆嘴里爬出雪蜘蛛的半拉身子,"...接生婆才是真薩滿。"說著從**里扯出捆烏黑的臍帶,那臍帶一見風(fēng)就變成張蜘蛛網(wǎng),網(wǎng)上粘著七八個冰坨子似的死胎。
黑瞎子突然笑了。他伸手從自己肚臍眼里拽出那根紅繩,繩頭上赫然拴著顆金牙——正是娘上吊前塞他嘴里的那顆。產(chǎn)婆見狀要跑,卻被熊瞎子一爪按在冰面上,人皮鼓"咚"地扣在她臉上。
"老朋..."黑瞎子把金牙按進(jìn)自己蜘蛛刺青里,"...蜘蛛的腿,是這么數(shù)的——"說著突然掰斷左手小指,斷骨處"嗤"地射出根血線,準(zhǔn)準(zhǔn)扎進(jìn)產(chǎn)婆左眼窩。
冰原突然震動,所有凍在冰里的死胎集體睜眼。黑瞎子瞅見自己影子終于合二為一,只是后背多了個女娃形狀的駝背。產(chǎn)婆在蛛網(wǎng)里發(fā)出最后一聲嚎,那動靜跟二十年前娘親難產(chǎn)時的慘叫一模一樣。
風(fēng)雪停了。熊瞎子褪下的皮變成件靺鞨嫁衣,靜靜蓋在冰窟窿上。黑瞎子摸摸新長出來的蜘蛛腿——不對,是妹子的辮子終于從他脊椎里抽走了。
(狗皮帽子被風(fēng)卷上天,變成只烏鴉消失在白樺林)